浙江,处州府。
庆元县,周家药铺。
掌柜周大昌拉开抽屉,扫了一眼,又推了回去,又打开了一旁的抽屉,皱了皱眉头,对伙计周坚道:“金银花、连翘、柴胡、牛蒡子……这些药材怎么耗去如此之快?”
周坚捏了捏不太舒服的嗓子,说道:“可能是进入八月的缘故,白日里天热,夜间天凉,这段时日里多了不少热病的,拿的药方多是解毒退热的。”
周大昌感觉有些奇怪。
这入秋也不是头一年入了,往年秋日里可没如此多的人生病。
便在此时,一个管家走了进来,见周大昌也在,急切地问:“周掌柜,快帮我们抓点药。”
周大昌认出了来人是大商吴古藤的管家吴海。
吴古藤这些年进行航海贸易赚了不少钱,成了庆元县少有的大户。
周大昌接过吴海手中的药方,扫了两眼,问道:“谁病了?”
吴海叹道:“我家老爷,少爷,夫人,都病了。这次热病来得猛烈,让人难防啊。”
周大昌一边抓药,一边询问:“热病确实容易让人染疾,可也没如此猛烈吧,一家人竟病倒这么多?”
吴海愁眉苦脸:“说起来也怪,前段时日刚从海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之后在酒楼赴宴,与一干大户畅饮之后没几日便病倒了,高热不退,还喊着嗓子疼。”
“找大夫诊过了,开了退热的方子却不怎么见好,这不是,换了个药方来抓药,不过看这药方和前一个药方,差别也不大。周掌柜,我记得你也是郎中,要不登门去看看?”
周大昌称量了下药草分量,问道:“这药方是谁开的?”
“胡鹤仙。”
“哦,他开的药方应该错不了,我就不需要登门了,这样,你先拿几副回去熬下去喝一喝,实在还好不起来,便让胡鹤仙再登门一次。”
周大昌将药分好,包了起来。
人家都给诊断过了,自己一个卖药的实在不好插手,再说了,胡鹤仙从医四十年,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入夜。
吴古藤额头之上盖着湿毛巾,浑身乏力,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喊道:“我难受,快去请大夫,快去。”
照看的小妾当即安排吴海去寻大夫。
吴海提着灯笼便出了门,可刚抵达胡家医馆时,却被一干衙役给抓了起来。
庆元知县吴一川看着被抓的吴海,问道:“你为何来这里?”
吴海紧张不已,赶忙回道:“老爷病倒了,我来请胡鹤仙登门瞧治。”
吴一川看了看,目光投向衙役。
班头胡金盘点头:“他确实是脚步匆匆,直奔这里而来。”
吴一川抬手道:“放他走吧。”
吴海不安地问:“这里发生了何事,胡鹤仙……”
吴一川面色凝重:“胡鹤仙死了。”
吴海难以置信:“怎么会,白天我还见过他……”
吴一川让人赶走吴海,再次进入现场。
胡鹤仙的死很是诡异,种种迹象说明他死之前,身上有不少伤,脖子上伤痕更多,似乎被人掐过,甚至是被吊起时,还曾剧烈挣扎,挣扎的程度令人震惊,一双手抓破了脖子上的皮肤,都有血流了出来。
可这房间的窗户、门,都被钉死了,敲敲打打的时候,胡鹤仙的妻子曾来问过,却被胡鹤仙严厉斥责不允许接近房屋。
等到发现房间没了半点动静,胡氏透过窗户缝看到了上吊的胡鹤仙,只不过老妇人没力气破门,这才报案。
仵作胡陌勘验之后认为,胡鹤仙的所有伤,都是自己折腾自己的结果,包括上吊,那也是自杀。
知县吴一川很是不理解,胡鹤仙年纪不小了,六十多了,这样的人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就算是自杀,挂房梁上也能理解,可为什么还要在之前捶打、掐自己,又为什么要将门窗给钉死?
还有,上吊之后,他明显似乎慌乱了,后悔了,这才抓得皮肤都裂开了,手上还有血。
既然决定自杀了,又为啥后悔了?
吴一川走向桌案,桌案左侧是七八本厚厚的医药古籍,摞在一起,只有一本书摆在了桌案中间。
没有遗书,也没有留任何话。
就这么离奇的自杀了?
吴一川看了看凌乱的房间,还有整洁的桌案,坐了下来,看向眼前的《小儿斑疹备急方论》,沉思了下,对班头胡金盘道:“房间里很多地方都乱了,唯独这桌案没受影响,而这本书摆在这里,说明胡鹤仙生前一定是看过这本书。”
胡金盘不解:“这是医书,他行医多年,想来早就翻看过,既是如此,这书与他的死想来关系不大。”
吴一川摇了摇头:“未必。”
一页接一页翻动着书,吴一川陡然愣了下,掀过一页之后,眯着眼看着纸张上的折角,然后将目光扫向了文字,念道:“表里俱实者,身壮热,大便黄稠,其疮必光泽,起发肥满,疮易出易靥……”
吴一川浑身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煞白,豁然起身。
仵作胡陌走了过来,言道:“在胡鹤仙身上发现了一些小痘疮,另外据其夫人说,胡鹤仙这几日也得过热病,身体乏力,想来是受疾病折磨,这才不堪忍受选择了自杀。”
吴一川喉咙动了动,浑身发冷。
胡鹤仙之所以将门窗封死自杀在房中,不是因为他想死,而是他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症!也清楚自己很可能救不活了!
完了,彻底完了!
这不是寻常的麻疹,不是寻常的痘疮,而是足以杀死无数人的天花!
而自己,来到了这里,甚至还摸过了胡鹤仙的尸体,待在了这房间里不少时间,这条命,估计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吴一川看向胡氏,厉声道:“胡鹤仙临时之前到底说了什么,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胡氏低头,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他说,只有他死了,吴知县才会来,只要他死了,这座城才有救。”
“回县衙,召集所有衙役!”
吴一川指了指胡氏,顾不上再说什么,拿起医书,急匆匆地离开医馆,进入县衙之后,直接命人将知县宅、县丞宅、典史宅锁了起来。
县丞罗笙隔着门喊道:“为何要将我们锁在里面?”
典史陈平山拿起梯子就准备爬出去,却被衙役一杆子打了回去。
陈平山跳脚大骂:“老子是庆元县典史,没犯什么过错,凭什么被锁在院中!吴知县,你若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定要上书弹劾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