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渊对于道缺真人的怒喝之声,充耳不闻。
他嘴角衔着鲜血,须发皆张,眸光之中满是一片血色,血色真气更是缭绕周身,恣意张狂。
江然初时尚且不以为意,然而看着这会好似想做困兽之斗的道渊,他忽然感觉,他的真气……似曾相识。
心头沉吟之间,便开口问道:
“老道士……你们道一宗的武功,难道有什么一旦入魔,真气就会变成红色的奇怪buff吗?”
“爸服?”
道缺真人一脑门问号。
“这种时候了,就莫要在意细节了。”
江然无语。
“没有!”
道缺真人连忙摇头:
“咱们道一宗乃是名门正派,内功修为最是平稳不过。
“不管是有道经,还是贫道的先天无量道,走的都是中正平稳的大道。
“就算是走火入魔,哪怕是真气逆转,也不可能由道入魔……”
言说至此,道渊已经探掌打来。
仍旧是一气混元大手印!
然而掌印落下,漫天血芒,阴冷至极,当间却隐隐透着一股火燥之气。
道缺真人指尖一点,以点破面,以指破掌,正是恰到好处。
就听江然断喝一声:
“老道士小心!这不是你道一宗的绝学,这是血鼎真经!!!”
一句话落下,道缺真人脸色骤然大变。
紧跟着便是头皮发麻。
然而他变招极快,指力一收,两掌一翻。
嗡的一声响,一股无形力场顿时展开。
就见那血色一气混元大手印,瞬间落在了这罡气之上。
血色灼灼,似乎可以侵蚀万物。
更有星星点点,想要朝着道缺真人周身落下。
“岂有此理!”
道缺真人怒喝一声,双臂倏然下压。
哗啦啦一股风响,朝向四面八方。
道渊虽然修行魔功,但是内功方面距离道缺真人不知道相差了多少。
被这股罡风一吹,顿时站立不稳,身形趔趔趄趄的后退两三步。
然而道缺得此空闲,却是没有功夫重整旗鼓。
周遭血色真气缭绕,纵然是失去了道渊掌控,也在朝着他身体各处侵蚀。
这血鼎真经最是缠人不过。
其修炼之法,也最是恶毒无比。
需得斩杀未曾出阁,不曾破身的女子,杀人取血,以这纯阴之血为引,再以自身为鼎,修行出这一口至阴至寒,却又暗藏火毒的血鼎真气。
苍州府那会,李飞云所修行的便是这门魔功。
道缺真人的武功高明至极,固然可以不为这血鼎真气所害。
但是想要不留首尾也是颇为麻烦。
待等他将这麻烦处理完了之后,再抬头,道渊已经又一次站起身来。
就听道缺真人怒声喝道:
“岂有此理……道渊,你当真丧心病狂至此?
“竟然暗中偷偷修行这魔教十八天魔录!
“伱究竟是从何处弄来的这门魔功?”
“待你死后,去问阎王爷吧!!”
道渊哈哈狂笑,周身上下,血气更盛。
显然已经是存了拼命的念头了。
道缺真人叹了口气:
“你当真是冥顽不灵……
“道渊,你残害同门,想要杀死道有。
“更是暗中修行魔功……不知道为此伤了多少人命。
“时至今日,我道一宗已经容你不得!”
老道士言说至此,足下一顿,一股力道自此扩散。
就连一侧的江然,都感觉耳朵里嗡鸣一响。
好似天地为之一寂。
不过这感觉一闪而逝,紧跟着便好似有什么东西倒卷而回,直接落到了道缺真人的身上。
定睛去看,方才发现,道缺真人的身上好似穿上了一件无形道袍。
隐约可见,在他衣袖之间,似乎有光华流转。
“【无量天衣】!”
道渊一眼便认出道缺所施展的手段,当即轻轻点头:
“好!今日你我师兄弟,便好好较量一场,且看看到底是我这血鼎真经更胜一筹,还是你的先天无量道一无是处!”
江然听的直咧嘴,左右都是你更强呗,那你还说个屁。
不过眼看着道缺真人还有手段,他也不着急出手。
便打算站在一旁看看道一宗的本事。
有道经是绝学,道缺真人的先天无量道那更是非比寻常。
但仅仅只是从名字上来看,又如何能够看的出来,这金蝉第一宗门的含金量?
因此江然这次根本不着急强出头。
如果道缺真人连道渊都应付不来,这金蝉国师这四个字,多少有点名不副实了。
就在他心头琢磨的当口,两个人终于打了起来。
有了无量天衣的加持,道渊的血鼎真气便再也没有了优势。
不过这血鼎真气极具腐蚀性。
江然至今没忘,自己当时花费重金,忘了是五两还是十两的,在铁匠铺里买的一把横刀,只用了那么一次,就直接废掉了。
因此,虽然血鼎真气不能直接给道缺真人致命的损害,却也仍旧难缠。
两个人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在这屋子里打。
打着打着,屋子里面就施展不开了。
先是道渊真人凌空而起,紧跟着道缺真人不甘示弱,两个人合力拆了道有真人的房子,然后就开始逃离案发现场。
一路走,一路打,所过之处,内息传递八方。
道缺真人的真气于各处打出深坑,而血鼎真气更是落到哪里,哪里就多一个窟窿。
江然领着叶惊霜和叶惊雪两个,就跟在他们身后。
叶惊雪尚且还好,叶惊霜却忍不住开口说道:
“为什么他会血鼎真经?”
这方面的事情,竟然跟她讲述过。
知道血鼎真经初次现身是在苍州府。
飞云山飞云寨大寨主李飞云所用的就是这门魔功。
为此,唐诗情甚至出手灭了青河帮,取了范玉谋手里的那本秘籍,免得他继续坑害任命。
而随着之后的事情发展,叶惊霜和江然都知道。
血鼎真经当年是落到了天上阙的手里。
因为天上阙的尊主君何哉本就是当年魔教内的绝顶高手。
会几本十八天魔录上的武功,实在是合情合理至极的事情。
可问题是……
道渊真人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这门武功?
江然过来拜访道缺真人的原因,是因为江然要护送长公主前往青国的事情,提前为人所知。
更有人在太子跟前嚼耳根,试图破坏这件事情。
金蝉天子称,这件事情他只透露给了几个人。
宇文昴,龚传喜,再有便是道缺真人。
那消息只能是从他们之间走漏出来的……
江然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情。
结果赶上了道缺真人自导自演的戏码,发现了门中叛徒。
如今尚且不能确定道渊真人和血蝉有关。
但……他言语之中,也曾经提到过‘他们’,‘他们’是谁?会不会是血蝉?
如果是血蝉的话,这血鼎真经会不会是他们提供的?
如果不是血蝉,而是天上阙的话,那一切似乎倒是顺理成章。
可若是前者……
天上阙和血蝉又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天上阙在江湖之上掀起风雨,血蝉在内部搅动暗流。
他们要是沆瀣一气,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江然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脑壳。
总感觉,不管是天上阙,还是血蝉,他们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这些事情。
单纯的是想要造成天下大乱,然后群雄并起,他们好趁机夺取江山?
哪里有这么容易?
天下这一盘大棋,没这么好下。
需要考虑的事情方方面面,一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
耗费这么大的力气创造出这么一个不受掌控的局面……
合理?
除非就好似最初所想的那样,搅动天下大乱,再将事情引到魔教之上,举天下之力伐魔!
这倒是有些可能。
毕竟魔教传说之中的那一件神器……
总是叫很多人心中存了希冀。
只是江然感觉,这件事情可能就是一个谎言。
一个弥天大谎!
但架不住这世人的野心……
将这些事情在心中盘算了一遍之后,江然也没能回答叶惊霜的问题,只能说道:
“这件事情,恐怕只能去问问道渊自己了。”
而此时,道渊和道缺两个人已经打到了一处湖泊之旁。
两个人脚下轻点,足尖踏水而过,留下两道足痕。
手下未停,轰隆隆的声音也伴随着两个人交手不断炸响。
待等两个人自这小湖中心各自打出一掌,从而被力道震开,分别站定之后,死鱼就从水下浮起。
江然看了看湖中的鱼,又看了看不远处,各自站在水面之上的道渊和道缺。
不禁感慨:
“缺德啊……”
“你住口。”
道缺真人没好气的看了江然一眼:
“年纪轻轻,四体不勤,我老人家在这打的都快冒汗了,你也不知道过来帮帮贫道。”
“这不是你们道一宗的家务事吗?”
江然眨了眨眼睛,看了道渊真人一眼:
“对吧?”
道渊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道缺真人差点没气死:
“旁人不知道,难道贫道还不知道?
“你身上有青源给你的问道扣,见扣如见道子!
“贫道知道你来道一宗,这才决定假死。
“本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利用这件事情,引出道渊。
“而是打算让你暂且成为道一宗的代宗主,到时候真正对贫道心生不满之人,心有野心之辈,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各自跳出来。
“到时候谁也不用死,就能尽数将这门中蛀虫斩下。
“结果你可好……关键的时刻根本就不动用此物!!”
“什么?”
道渊真人听到这里一愣:
“青源竟然将问道扣送给了你?”
江然没开口,就在怀里摸索了一会,然后拿出了青源送给他的那个扣子笑道:
“是这个吧?
“老道士你想法虽然不错,我也知道,一听到我来,你就让人大做法事,然后偷偷摸摸死在房间之内,必然是另有所图。
“但你太小看江某人了……
“在下已经不是初出江湖之辈,放眼江湖,我的名头也是如日中天……”
“自己这么说自己,害不害臊?”
“不害臊。”
江然摇了摇头:“反正说的是实话……你以为,若是我当了这代宗主,他得什么时候才敢跳反?
“你有时间在背地里吃香的喝辣的,我没事在这你道观里吃糠咽菜。
“一天两天尚可,这要是十天半个月的他不跳反,你不死也真死了。
“进展太慢……你忘了,我一个月之后……哦,现在不到一个月了,反正我还有正事要办,哪有闲工夫浪费在这里。”
“……”
道缺真人给江然说的哑口无言。
事实上也证明,江然的法子确实是比他的快了许多。
只是打到了现在,江然一直只作壁上观,属实是叫他不爽:
“我不管……我不管!
“你年纪轻轻的,这出体力的事情,本来就该你来做。
“我打了半天了,我累了,老不以筋骨为能,我要歇歇!!”
江然对道渊抱拳:
“告辞。”
道渊抱拳:
“请。”
道缺:“……”
半晌老道士站在湖面上,气的直跳脚。
道渊则淡淡开口:
“道缺,无需再言。
“你要清理门户,又何必假手他人?
“今日,便是你我之间,你死我活一场!
“无论胜败,至少,也可教我心中……痛快。”
道缺真人摸索着手里的浮尘,轻轻叹了口气:
“道渊……你我所求为道。
“师兄弟多年,贫道本以为是有些情分在的。
“是以,贫道实是不忍杀你……
“可惜……你走错了路。
“不容于道一宗,也不容于江湖正道。
“若是叫你活着离去,谁知道又会为此害了多少性命?
“所以,道渊……别怪为兄心狠。”
“废话少说!!!”
道渊怒喝一声,周遭水波顿时波澜不休,时而有水柱崩起,当中都裹挟血鼎真气。
其人立于当中,以内息支撑身体不坠,发丝缭绕之间,一道道血气于其周身凝聚。
他两手成爪,遥遥相对,于掌心之内,凝聚一个血色的罡气球。
丝丝缕缕的血鼎真气好似闪电一般萦绕于周边。
映照道渊那张满是扭曲的脸孔,声势更是骇人。
而要说道渊这便是魔气冲天,道缺便是仙气飘然。
他轻轻把玩着手掌浮尘,忽然一松手,浮尘就此跌落水中,汇聚于其周身的先天真气幻化而成的无量天衣,倏然散去,于半空之中凝聚成剑。
剑芒只有一道。
可却叫人生出了无穷之感。
江然和惊霜惊雪驻足湖畔,凝望眼前这和一幕,江然忽然心头一动:
“似御无穷……”
道一宗,丹阳剑派,都是当年正心宗的传承。
正心宗一脉,当年强盛一时,其后盛极而衰,门派分裂,有许多现如今强极一时的门派,都在以正心宗正统自居。
江然所学的造化正心经,正是正心宗的绝学。
和道一宗算是一脉相承。
只是江然没想到,道一宗的先天无量道中,竟然也有‘似御无穷’这四个字的核心要义。
这一点,旁人看不出来,江然岂能不懂?
就在他念头至此,眼前的两个人同时动手。
道渊怒喝一声,两掌一推,那血色罡气凝聚而成的球形便打着旋的,裹挟无尽力道贴着湖面飞向了道缺。
道缺真人则是叹了口气,一挥衣袖,那剑芒骤然而去。
两者在这小湖中心相遇。
嗡的一声,两股力道就此展开。
一层层罡气于此扩散八方,水面时而结冰,时而炸响,一时之间水下鱼群属实是受到了灭顶之灾。
道渊此时已经用尽全力,嘴角鲜血又一次流淌出来,七窍之中都现出血芒。
脑门上青筋凸起,血色几乎要冲破血管迸发出来。
而反观道缺真人,却只是负手而立,任凭衣袂随风飘荡。
抬头仰望,似乎不忍心去看道渊真人的惨相。
终于,就在这两者僵持七八个呼吸之后,那剑芒无尽的剑气终究自那光球之上一冲而过。
与此同时,道渊真人顿时口喷鲜血。
他一身凝聚,被道缺真人一剑斩开,气机相连自身更是身受重伤。
面对迎面而来的剑气,终究是再无扛手。
嘴角却泛起了一丝笑意:
“能够死在……【大衍无量剑】之下……还算不错……”
“就这么想死?”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了道渊的耳边。
道渊一愣,猛然睁开双眼,就见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不等道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江然已经出手。
一把探出,直接扣在了道渊的肩膀之上。
五指落处,道渊只觉得一股真气直接冲入自己的体内,一瞬间便封住了自己这一条经脉之下,十余处穴道。
下一刻,江然抬头看向了那大衍无量剑。
道缺真人发现异常,顿时骇然色变:
“你做什么?快躲开!!!”
顾不得仙风道骨的凹造型,两手一分,就要将这大衍无量剑转向。
然而这世上武学之道往往奉行一定的道理。
想要做到内息外放是一个门槛,需要经年苦修,方才勉强能够做到。
而想要将外放的内力,再做第二次控制,那就难上加难。
虽然彼此有气机相连,但放出去的风筝,哪里会听你摆弄?
东西南北皆有风定!
道缺真人一时之间收不回这大衍无量剑。
急的头皮发麻。
江然则缓缓推出一掌,白色的氤氲光华流转。
大衍无量剑和他掌心只差三寸,各自停滞不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