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清和庄子然闲叙了许久,从圣人主持编纂的《麟功大典》说到现在李夜清正在写的《玄都杂录》。
尤其是李夜清将书中一篇老马识途人未归的文章讲述给庄子然听后,那老学士竟也不禁垂泪,倒真是个性情中人。
一直到亥初,紫泥窑烧的壶中红袍茶都已经饮尽,两人这才结束了话题,而茶案上的几盘点心却是没有动多少。
朱雀大街,不夜茶楼外。
李夜清拱手送庄子然离去道:“您老慢行,请恕小子不远送了。”
“好好好,今日所聊甚为畅快,”庄子然颔首回说,“雪山飞狐的修订工作还需几日,只怪我老笔斋中的几位大儒都被调往了宫中筹备《麟功大典》,行,话尽于此,老朽很看好你这本《玄都杂录》,你且用心揣摩,未来或可与《天工》齐名。”
庄子然毫不吝啬对李夜清此书的赞誉,又勉励两句后,那朱雀大街坊牌下,一辆贴着六品疾行符和避雨符的马车自皇城中来。
如今庄子然身份特殊,不仅仅是内阁的春坊大学士,还是圣人亲封的《麟功大典》主编,只看那驾驭马车的车夫都身着锦衣卫的飞鱼绣服,虽未看清腰牌如何,但估计官职必不会低,其中利害足可管中窥豹。
送别了庄子然,看那马车逐渐淹没在玉京坊市的人山人海中,李夜清也随即准备动身回衔蝉居,那些不夜茶楼中的剩下未动过的好点心也被茶博士收拾了起来,让李夜清随身带走。
孟姜女在茶室里睡了一阵,又吃了几小块点心,此时精神气尤其旺盛,立在李夜清肩上四处观望,叫声清脆悦耳。
来往的游人见到孟姜女也只觉的有
趣,玉京城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坊间百姓,都有豢养宠物之说,要不然那皇城的百猫坊也不会生意如此兴隆。
据说当今麟功圣人就极爱禽鸟,曾养了一只羽似雪落的鹰隼,是正经八百的域外九年凤,品相惊人,价值连城。
所以这些坊间游人在见到李夜清肩上停着一只有些奇怪的蓝羽三足鸟,也并还不曾感到奇怪。
一路走走停停,看看坊间夜市的热闹景象,灵智尚未完全开化的孟姜女看什么都好奇,街边吹火的艺人,露出大白腿根子的女相扑,举着一把风筝的老叟还有在街巷里玩闹的孩童。
李夜清的心情也是极好,双手负后沿街踱步,一想起庄子然给与的那张飞钱宝钞,李夜清就不禁跟着朱雀大街旁打围的伶人哼起小曲儿。
这么些钱,就是再盘下十间铺子都绰绰有余了。
正走着,朱雀大街入口坊牌旁的一道摊案引起了李夜清的注意。
摆摊的估摸着是父女二人,那老匠人莫约知天命之念,身形佝偻,一双手却极为有力,褶皱龟裂,指缝和老茧都泛着黑,一看就是经验老道的首饰匠人。
女子不过韶华之年,模样乖巧,衣着朴素,只是眉眼间似乎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夜清揣着另一个袖包里的银子,缓缓踱到父女二人的摊案前。
一面厚厚的红底绒布垫在木案下,上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雕功精巧,分量也足,品相更是不错,并非是寻常那些以锡充银的黑心买卖。
老匠人见李夜清驻足在首饰前,立马搓着干枯泛黑的手笑脸相迎道:“客啊,可有什么入眼的首饰吗?小老儿别的不敢说,这般
手艺还是经得起考校的,用料也绝不马虎,您看看这钗子……”
李夜清拿起钗子端详起来,这是一支金钗,敲制成枝桠的模样,钗尾用桃花模样的银料镶嵌点缀,极为精巧。
这支桃花簪,正好配桃夭夭,李夜清一眼便相中了它,拿在手中又看向红绒布底的其他配饰。
涂山雪性有傲气,不似寻常女子,双剑悬腰俨然有几分巾帼英气,李夜清挑选一阵,最终选了一对金银打造的阴阳鱼挂坠,可用以悬在她那两柄剑尾。
“就这两样首饰吧,合计多少银两?”
李夜清将桃花金簪和阴阳双鱼递到了老匠人面前,老匠人接过一看道:“客啊,您别介怀,这是小老儿这里顶好的首饰了,这得四十五两银子了。”
不怨老匠人有些心虚,倒也不是他偷工减料,只是寻常市面上的首饰,除却那些顶天的,基本也就便宜的一二两,好些的四五两,那十二三两就是不得了的好首饰了,而老匠人两件首饰却张口四十五两,多少是有些贵了。
但李夜清却也没多在意,颔首回道:“我虽然不是您这行的行家,却也能看出这两件首饰的工艺精妙,四十五两便四十五两。”
说完,李夜清便从袖包里取出又一张折合五十两的银票,按在红绒布上说:“余下的五两就不用找了,您给我寻个精致的盒子装了那两样首饰便是。”
“好好好,莲遮快去拿两只金丝镶边的盒子。”
老匠人拿过银票,欣喜地让女儿赶紧去拿盒子,可谁知两声喊了下去,那模样乖巧的少女却依旧垂着双目,似在愣神,一眼望上去倒像是有些痴傻。
“你这……唉!”
老匠
人张口要骂,却又没能舍得,叹了口气后自己去取了两只精巧的首饰盒,将桃花赞和双鱼佩装进后双手递给了李夜清,生怕自己这女儿惹得贵人不高兴了,满脸堆笑道:“让客见笑了。”
“无妨。”
李夜清收起首饰,临走时又瞥了一眼那少女,只觉得有些奇怪,但那样的场合却也不便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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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夜清走到琵琶街时,一轮下弦月已经隐匿于云雾中。
回来的路上下了一些雨,沿街不少铺子都早早收了摊位,而有些则在青黄招子旁称起了油布的遮雨篷。
衔蝉居的门虚掩着,透露一丝光亮,李夜清将两个首饰盒子揣在手上,正想着如何送给桃夭夭二人时,却看见对街的商铺下立着一人。
雨水顺着屋檐缝隙里落下,滴打在油纸伞的伞面,碎成一朵雨花。
朱红的油纸伞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