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就等待的很漫长。
刘满临窗而坐,以方便她时时刻刻都能‘窥视’杨川,曹襄、崔九陪侍左右,一声不吭的喝酒;公孙敖、霍去病面对面的坐在下首,这二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不顺眼;
至于杨川,自然成了厨子。
谷中食材单调,多以谷物、粟米为主,不过,羽林孤儿们出去一趟,便猎来几十只山羊、麋鹿、野鸡和獐兔等野味,肉食倒是极为丰富。
另外,此间栽植的各种名贵药材,长势喜人,其中有不少杨川苦苦寻觅之物,如今,自然全都落入他的‘行囊’。
对于他的贪得无厌,崔九视而不见。
公孙敖却几次三番的呵斥,言说此间一草一木皆为皇帝所有,不得中饱私囊,否则,便要让杨川小贼再吃上几鞭子。
杨川恍若未闻,慢吞吞的将药材收拾好,这才开始做饭。
“去,将那十五只山羊剥洗干净,浸泡在清水中,半个时辰后清洗一遍,冷水下锅,水开后撇去汤面上的油脂、血沫等杂质,炖煮一炷香工夫后,换汤,开水下锅。”
“那个谁谁谁,鹿肉、獐兔的肉直接炖煮有点柴,去找一些野猪油过来,将这几样调料加入精盐后涂抹在肉上,腌制小半个时辰了,烤着吃。”
“野鸡肉也有点柴,这样吧,你们先将其剥洗干净,用我的秘制调料腌制起来,填入当归、黄芪、党参这几样药材,再用烂泥糊了,咱们烧着吃。”
“……”
二十一名羽林孤儿忙得脚不沾地,偏生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要不是崔九、公孙敖那两个老贼在场,估计很快便会嘻嘻哈哈的嬉闹起来。
杨川躺在马扎子上闭目养神,随口指点着让羽林孤儿们去干活。
冬日的阳光,透过谷中温润空气,晒在他的脸上、身上,就觉得暖烘烘的,浑身的骨头都觉得懒洋洋的,语气自然便显得十分慵懒。
尤其是他俊俏小脸上,那一道可怖伤痕,不但没有让他变得面目狰狞,反而别有一番滋味,让刘满的一双眼睛啊,根本就难以自拔。
“公主莫要着急,这杨川的饭食可是一绝,就是比较耗费时间。”
眼瞅着刘满伸长了脖子,不住的向外张望,两道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杨川半寸,崔九老贼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陛下令我送来活血化瘀的伤药,公主可曾敷过?”
刘满随口应答:“敷过了敷过了,杨川说效果挺好,不愧是崔九老贼亲手调配的,敷在伤处很是清凉、舒坦呢。”
崔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这个臭小子!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曹襄、霍去病二人‘库库’偷笑,却又不敢出声,两个人的脸上憋得涨红,只好使劲咳嗽几下以为掩饰。
“公主,陛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宫居住?”崔九问道。
“不回去了,我满月之日,你们把我偷偷送出宫去,寄养在陇西皇甫家,不闻不问十五年,怎么,刘彻现在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了?”
刘满终于从杨川身上拔出目光,柳眉倒竖,奶凶奶凶的瞪着崔九:“回去告诉刘彻,就说在十五年前,我刘满在满月之日就死了!”
崔九低眉垂目,拱手道:“好。”
“还有伱,公孙敖,不,公孙校尉大人,”刘满冷冷的盯着公孙敖,淡然说道:“你身为羽林军统领,不问青红皂白,不能明察秋毫,随便用鞭子抽人,你怎么还有脸坐在这里等着吃饭?
杨川欠你公孙校尉的?还是他出身卑微,理应伺候你这位校尉大人?”
公孙敖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老刘家的姑奶奶是什么脾性,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年的馆陶大长公主、平阳公主,便动手打过不少人,据说就连当初权倾天下的窦婴、田蚡都挨过揍,他公孙敖算个屁。
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杨川那小贼到底使了什么邪术,明明将这位‘满月公主’揍成了猪头,却偏偏能让她服服帖帖?
“怎么,公孙校尉哑巴了,还是聋了?”刘满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
“公主,末将没有哑巴,也没聋,委实是……”公孙敖脸色难看的说道:“末将有失察之责,不过,身为羽林军统领,也有严明军纪、树立威信的职责。”
刘满冷笑一声:“平阳侯曹襄对你冷嘲热讽,为何不去鞭笞?霍去病公然挑衅,敢与顶头上司动刀动枪、喊打喊杀,为何不去鞭笞?”
公孙敖不吭声了。
不过,从他涨得青紫黑红的面皮来看,已然是胸中憋了一口恶气,只是暂时尚未寻到一个机会,痛痛快快的将其宣泄出来罢了。
刘满怼了几句人,自觉替杨川出了一口气,心下甚是欢喜,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继续探头去看杨川……
杨川躺在马扎子上闭目养神,实际上,阁楼几人的谈话一句不漏的听在耳中,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公孙敖固然可恨。
而最可恨的,却还是这种来自身份上的尊卑之别、上下之属,即便是他想要给公孙敖整个事,区区一个三百石羽林郎又能如何?
有一个问题盘桓心头,让他始终不得安宁,那就是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说,在眼下这个狗屁汉帝国,他杨川需要什么?
曾经以为,一块田,几间屋,几个朋友,几千斤黄金,一大片足以让他富甲天下的产业,便能让他安居乐业、逍遥快活。
当然,若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爵位、官职或身份,那也是可以的。
如今看来,他这个厨子出身的小人物、小屁民,这思想境界还真特娘的不够高,眼界不够远,见识也不够广……
一句话,自己还不够硬。
眼下,这个‘满月公主’刘满,的确很快便能让他杨川硬起来。
若是他顺水推舟娶了这位老刘家的姑奶奶,起码,像张骞、公孙敖、桑弘羊之流便不会如此随意的待他。
可问题是,公主这种生物,他怎么觉得有点无福消受?
想想馆陶大长公主刘嫖名义上的‘男人’,那个窝囊废陈午,就算他在世期间,对刘嫖老妇公然包养小白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怒而不敢言,杨川就觉得一阵心累。
刘满此女,性情乖张,但本质不坏,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绝非良配,这也是十分肯定的一件事。
所以啊,杨川只能先拖一拖,看一看;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板着指头算一算,翻过年,他才十五岁……
“杨川,这都什么时辰了,饭食为何还没做好?”
就在杨川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事时,公孙敖实在忍无可忍,大踏步的走出阁楼,扶着栏杆居高临下的质问道:“身为羽林军,便须严格遵守时间,怎么,难道还要让公主等你的一口饭食?”
杨川暗叹一口气,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公孙校尉,你可以问一问公主,她若等的不耐烦,那就别等了。”
公孙敖冷笑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杨川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拱手道:“禀告公孙校尉,军中自有军粮,若将士们觉得腹中饥饿,大可先吃锅盔、麦饭等干粮;
既然大长门令我烹制美食,宴请公主殿下,作为厨子,自当尽心竭力的做好这一顿饭食,免得公主殿下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怼的公孙敖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好重重的冷哼一声,便要转身走进阁楼。
“公孙校尉,请留步。”
杨川突然喊住公孙敖,人畜无害的问道:“属下在清剿鬼谷余孽时,曾在一位名叫公孙离的高人身上,搜出一些信函丝帛,属下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将其上缴给大长门;
对了,那位公孙离,与校尉大人什么关系?”
公孙敖脸色铁青,淡然道:“是我本家兄长,怎么,你这位秩比三百石的羽林郎有想法?”
杨川拱拱手,笑道:“我人微言轻,敢有什么想法?”
“不过,公孙校尉,那位公孙离先生在临死前,还留下一句话,我也一并说于大长门了,怎么,他没有告诉过你?”
言毕,杨川混不理睬公孙敖那能杀人的眼神,开始有条不紊的调汤、品味,忙着去做饭了。
小样儿,公孙离那老匹夫临死前说过的话多了,鬼知道那一句对你公孙校尉大人不利?管他有用没有,先给这老家伙的心里钉一枚大铁钉,吓不死你,也让你疑神疑鬼不得安宁。
杨川的心里很亮堂,他与这个公孙敖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无论如何,今后都没有他杨川的好果子吃。
那就不妨先让这老贼心神不宁。
然后,就该他杨川心神安宁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
这与人斗啊,还真特娘的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想想自从归汉以来,他还真不曾真正动心思与这些老贼缠斗,公孙敖算是第一个吧。
至于馆陶大长公主刘嫖。
在杨川的心目中,还真是算不上高明之极的战斗,因为,说到底,刘嫖是被她自己的骄傲、跋扈和贪婪害死的,他这个小小的厨子,不过是顺势而为,略微加快了一下速度而已。
“杨川,本校尉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十几个呼吸后,居高临下的公孙敖突然说道:“皇帝对你、曹襄、霍去病三人的历练很满意,已传下旨意,提前结束此次冬日训练;
对你们的赏赐颇为丰厚,曹襄赏金三百斤、良田三百倾、牛羊牲口总计三千只;你与霍去病加爵至十五级少上造,金帛良田及牛羊牲口,与曹襄相等;
此外,你的官职也大有提升,如今与霍去病同阶,秩比九百石;霍去病为羽林郎,你为军侯,一起统领羽林军甲字号野战营。
对了,听说你这位军侯大人不仅会种田,还善于做生意,单就是几坛酸菜、榨菜,便为你挣下钱财无数;
所以呢,本校尉打算今夜一回到长安城,便向皇帝请奏,令你杨川自行筹措粮草,修葺甲兵弓弩,保证野战营的一切后勤给养……
杨军侯、觉得可行否?”
杨川蓦然抬头,盯着公孙敖,几乎咬牙切齿的骂道:“公孙校尉,你,莫要欺人太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