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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固德一时有些惊异于三七武功之高,迟疑了一会儿后,到底忍不住问:

    “以阿琪思……箭十一现下的身手,你可能杀得了她?”

    “不能。”三七断然摇头,复又低咳了两声,道出了因由:

    “她功力深厚,非我可敌,且我……也受了内伤。太子身边那黄肤男子,一身横练的功夫……炉火纯青,我后心挨了他两掌……肺经受损……”

    她又低咳起来,显是损伤的肺经影响到了她说话。

    而即便如此,固德却仍然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就像是她并非通过口鼻吐纳一般。

    蓦地,底舱炸起了一声大喝:“她中了我一掌!”

    那是极雄浑的男子呼喝,似狮吼虎啸一般,四壁仿佛都起了回音。固德一时微觉头晕,心中猜测这必是三七所说的那黄肤男在说话。

    果然,只听三七又道:“此人的狮吼功已到五重境,铁布衫更臻化境,刀枪……不入,罩门……也藏得极隐蔽,就算在……在山庄,也能排进头榜前十。”

    固德心下骇异,想着太子殿下身边果然能人辈出,难怪这么些年来赫哲氏从无建树。可随后他便又欢喜起来。富伦氏一出手便是如此高手,可见他投奔对方果然没错。

    这一刻,他已然在心中将富伦氏看成了岳家,就仿佛他当真娶到了公主一般。

    “差不多了。”三七此时道。

    便在她语声响起之际,底舱再度传来一声巨响,也不知又是哪块船板遭了殃,旋即便有一道清喝响起:

    “狗贼,纳命来!”

    正是阿琪思此前约定的暗号。

    “去罢。”三七轻轻一推固德,固德只觉后心一暖,一股温和却极强悍的力道送来,稳稳地将他推进了洞口。

    ………………

    群峰深处,夜雨渐萧疏。

    狂风呜咽着自林木间穿过,携来暗沉的潮气。

    某处断崖下,书九身被青蓑、头戴箬笠,怀中抱着一名婴儿,独立于峭壁残岩间。

    他的脚边是横七竖八的尸身,约有十来具,地面上被暴雨冲刷而成的沟壑此时已被鲜血染红,化作道道血河,血气弥漫、腥浓粘稠,几令人晕眩。

    而他却好似一无所觉,气韵清朗、姿仪从容,纵是身立血河尸骸中,亦是通体雅净,唯掌中紫金毫化作了赤红。

    在他的身侧,一个血字斗方正凝于半空,仿若定住了一般,那鲜血写就的方框中,是两个饱满鲜红的大字“决勇”。

    其势端严、其质厚重,淋漓磅礴,恍若风雨入山来。

    书九目注着那两个字,轻轻一甩笔锋,笔尖的血水像是被无形之手挤压,滴落殆尽,山中细雨飘落,反复洗濯,笔锋很快便又回作浅白。

    而此刻,那半空里的血字亦已落地,与山涧血水融于一处,涓涓流淌而下。

    书九将紫金豪搁回笔筒,回首四顾。

    这是一处狭窄的山坳,位于断崖背阴处,逼仄且隐蔽,地面湿滑泥泞,几能陷足,山壁石块亦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之下松动,缝隙间堆积着厚厚的腐叶。

    北国漫长的雨季,早已将此处的土壤并岩石泡得软烂,而那山坳低陷处的几块巨岩,亦已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但这并非尽是雨水浸泡所致,因为那巨岩左近丢弃着不少工具:板斧、铁镐、石锤等等,皆是开山之物,岩石下方的泥土也被挖出了不少,旁边的竹筐里还有未及抛去的土方。

    书九拂了拂衣袖,青衫一闪,便已身在巨岩之上。

    山风凛冽,将他的袍袖吹得翻卷,他举目眺望,从这个方向朝下看,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光影疏密有致,排列得极有章法。

    那便是莽泰的新军大营。

    将军营布设于此,四面有群山环绕,可免外人偷窥,亦可借地势之便操练兵马,诸般便利。

    然而,既得其便、便难免其弊,这低洼的地势亦有致命的缺陷。

    盯着山脚下的营盘看了一会,书九复又回首垂望。

    那十余具尸身,泰半集中在巨岩这一侧。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群蝼蚁竟还试图以肉身撞断巨岩,却忘了那保管火药的瘦猴当先身死,手中火引亦被书九一笔熄灭,那几桶火药掉下断崖,纵使这几块岩石被撞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会有泥石流,不会有金军大营被冲垮,而就算前两者皆发生,那营盘之中,也早已是人去楼空。

    山庄剑语士,又岂是常人可比?

    十日前,王匡自蛛丝蚂迹间查到线索,遣阿金自北向南巡查东岭北麓,而阿金亦在数日后飞鸽传书,言明追踪到了一群神秘的宋人。

    他们约有十余人,号称“特伍”,皆是训练有素的大宋军卒。

    阿金偷听到他们说话,得知他们是从大宋境内翻山越岭走了好几个月的山路,方才潜行至金国境内,而推算其目的地,应在白霜城五峰口、九老山、豁嘴崖这一带。

    恰是绕着新军大营的那几处险峰。

    此外,阿金还查出他们随身携带着大量开山工具,王匡据此猜测:

    这是一群长锋营将士,他们想要利用当地雨季漫长的特点,人为造出一场泥石流或是洪水,冲垮山谷中的新军大营。

    王匡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将计就计,一方面秘告莽泰暗中转移军营人马,一方面分派人手潜伏于几处关隘,最终在豁嘴崖守到了他们。

    而书九,便是奉命来送他们最后一程的。

    “蚍蜉。”

    书九摇了摇头,摘下了头上的箬笠。

    雨从方才便已小了许多,如今终是停歇,山间大风愈急,逐散飞云,天边隐隐现出了一轮月影,时有清光透过云隙洒落。

    倒是一轮满月。

    书九仰首看了看天色,复又低头望向怀中婴儿。

    婴儿此时已经睡得熟了,小嘴巴一鼓一吸地,白嫩的颊边犹有泪痕。

    此子骨骼清奇,乃是绝佳的药鼎。纵使练不成药,改去习武亦是一棵好苗子,假以时日,定可在头榜占据一席之地。

    前提是,他能活到长大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