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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其实是很不乐意的。

    他自个儿都没知道多少,还得边走边问乌蒙,却要将此等绝密告诉布禄什,哪有这样的好事?

    再一个,他也很瞧不上这个所谓的舅父,总觉着这人贪婪太过,这些年拿到手的好处也太多,最可恨的是,还抠门儿。

    这都多少天了,他堂堂太子就住在布禄什家里,可这人却像瞎了聋了一样,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若非碍于富伦家族的情面,又有谋臣不停地从旁劝解,太子早就搬出来了。

    他可是大金国未来的皇帝,凭什么要往个贪官家里跑?应该贪官巴巴地求见于他才是啊。

    乌蒙原本就紧跟在太子身后,此时听得太子所问,便紧赶两步上前,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道:“回殿下,查到了。”

    语罢,他快速在在手心里写了个“六”字,又声若蚊蚋般地道:“表记无误。另外昌黎那边说……最近伤了风,没怎么出府。”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太子殿下立时张开两手挥动起来,双足也重重地在地上踏了几踏,仿佛还不解恨似地,又狠狠朝地上啐了好几口。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并不曾惊动任何人,他身后的随从幕僚尽皆神色如常,有几个谋臣甚而还面带微笑。

    殿下肯发脾气乃是好事,这表明他没闯祸,何时他老人家突然不发脾气、安安静静地,那可就得小心些了,没准儿就是捅了什么大篓子。

    发泄了一通后,太子殿下拢了拢衣袍,继续往前走。

    此际,他眉眼间的神情既可说是得意、又可说是恼怒,而那张尚可称得上清秀的脸,也因了这怪异的表情而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我就知道这牛尻眼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不是个好东西。”他的声音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又细又尖,在乌蒙的耳朵边上聒噪不休:

    “你看看这狗鸟贼厮的胆儿,那就是粪水泼大的啊,居然还真敢无诏……”

    “殿下。”乌蒙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可能到来的斥责,及时止住了太子即将说出口的不妥之言,又以眼神拼命示意前方:

    “殿下您瞧,右帅!右帅来了!殿下您看他正往这边儿走呢!”

    求求您少说两句吧,有什么话咱等周遭没人了再说成不成?

    此乃乌蒙无法言说的苦涩心声,只可惜,太子殿下他听不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没长眼睛。”太子不耐烦地往前瞥了一眼,脚下却仍旧在踱着方步,甚至比之前还走得更慢了些,显是想要趁这机会与属下多说两句话。

    布禄什来或不来,他真没放在心上。

    又不肯掏钱、又不是什么嫡系,不过是富伦家养在外头的狗罢了,今儿他金国太子纡尊降贵来孤楼瞧瞧,那是给布禄什长了脸,是以此时莫说加快脚步去迎一迎舅父了,就连个笑脸他都欠奉。

    乌蒙却不敢装没瞧见,说完了那番话后,眼见得太子稍稍安静了些,他便立时赔着笑脸,远远地冲布禄什躬了躬腰。

    因两下里隔得实在是远,而出于礼节,乌蒙并不好高声呼喝出来,于是只能无声问好,同时他心下也觉着,这地方的格局也实在太奇怪了,方圆两里就只有这一大片沙子地,这看得见说不着地,搞得人都不知该怎样见礼才好。

    布禄什应是瞧见了乌蒙的动作,脑袋也微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在颔首致意,乌蒙没大敢细看,很快便又埋下了头。

    “可查出老……他真在军营了么?”太子殿下仍旧在追问方才的事,说话时,面上的神情变化丰富,一时兴奋、一时暴虐、一时又是不虞。

    他再没想到老六居然真有胆子跑到白霜城。

    初闻此事时,他以为这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皇子无诏擅离京城,这可是明着忤逆圣意,若是父皇生起气来,砍脑袋都是轻的,说不得还得诛了皇子的母族,试问谁活得不耐烦了给自己找这麻烦?这得有多大的胆子?

    反正太子自忖是没这个胆子的,哪怕他素来以行事大胆而著称,他也从没想过违抗圣意这回事。

    这压根儿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那个最是听话懂事、最是明辨别是非、最是温和知礼的六皇弟,居然偏偏就有这么大的胆子,还就真的敢于违背圣意。

    而在知晓六皇子很可能就藏在白霜城的那一刻,太子殿下其实是非常、非常地不服气的。

    他金国皇太子才是诸皇子中最胆大妄为、最肆意狂放的那一个,他不乐意……不,是他不允许有人比他还胆大、比他还狂妄。

    那不就是抢他的风头么?这还让他这个皇子第一人往后怎么在皇城里混?他的名声……呃,名声这事儿先不提……总之,他很生气,很不高兴,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给占了便宜。

    是故,当乌蒙悄悄呈上火弹枪的枪管,告诉他从枪管中找到了疑似赫哲氏独有的表记时,太子是怀着种既希望它属于老六、又希望这是一场误会的古怪心绪,命人再细加追查的。

    如今,猜想得到了证实,太子的想法仍然分为了两个极端:

    一方面,他很乐意看到自个的六弟——包括赫哲氏阖族——人头落地,那场面想必极为赏心悦目;另一方面,他却又烦恼于这事儿很可能会被载入史册。

    虽然不大爱读书,可太子却也知道,这等倒行逆施的皇子并外戚,必定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这让他很是郁结。

    青史留名的第一人居然不是他这个太子,而是区区一个六皇子,这怎么能忍?

    “啊,我忘了。”太子忽地叫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儿,面上渐渐浮起了笑容:“我可以修史啊。”

    他喜孜孜地点了点头,仿佛深为这么个了不起的发现而骄傲。旁边的乌蒙却是当场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哆嗦着嗓子道:

    “殿下,只有陛下才能修史!”

    您老还没登基呢好不好?求您醒醒吧,这里不是太子府,甚而也没在皇都,这是在外头!外头!人多眼杂口舌多,殿下求您慎言,慎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