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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是这么说,可账却不是这么算的。吉勒氏拿帕子捂着眼睛,抽抽噎噎地道:

    你且仔细想想,这一笔本就是咱们该得的,若是真真那笔钱找着了,那账面儿自是好看。可若是真真的宝钞找不着,两下里这么一抵消,咱们还倒亏了好几百两呢。

    几百两银子,足够买下好些牛羊了。这样一想,吉勒氏只觉得像被人摘了心肝儿似地,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帕子都快捏不牢了,哽咽着道:

    我真命苦,真命苦哇,孩子生得比旁人晚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养大的女儿就这么没了,又没了那样一大注的钱,这趟买卖我真是……亏到家了……

    她索性便哭了出来,好在这帅府后宅地广人稀,正经主子也只她一人,倒也不必像在本家时那样时刻防备着了。

    和卓最知主子的心思,但听她哭,并不多劝,因为劝也没用。

    过了片刻,吉勒氏的哭声渐渐地小了,和卓这才低声道:主子再亏,也及不上少将军大亏特亏啊。少将军这会儿可能愁得头发都要白了。他那里每退一步,主子便能往前进一步。这么一算,主子和小主子可不是净赚了么?

    此言一出,吉勒登时便止了泪,再过数息,竟是重展欢颜,拭着眼角笑弯了眼睛:

    对,你说得对。咱们少将军才真是亏到了家,哈哈,果然的,他越亏我便赚得越多。眼下呀,少将军怕是正变着法儿想要卖产抵债呢,啧啧,也不知道能不能还得清。

    这话可不是吉勒氏随便说的。

    她在来的路上便打听清楚了,固德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原想做笔大买卖狠狠赚上一笔,结清债款。却不想,这笔大买卖竟是被吉勒氏偷偷给截了去。

    如今债主就差讨上门来了,固德不卖产凑钱还能如何?难道真要闹到莽泰跟前么?

    那债主可也不是普通人,据说背后有宫里的主子撑腰,那丹家族如今也就在白霜城还算说得上话,到了昌黎,那可就真是贵人里垫底儿的。

    吉勒氏在多数时候是厌着这一条的,但此刻她却觉着,固德被人这样压下一头,实在让她痛快极了。

    她已经打算好了,待到这笔买卖做成、大注银子到了手,她第二步便会将固德欠债之事捅出去。

    这些年来,这个庶长子惯会在莽泰跟前装老实、做好人,总是给正房气受,她此番定要撕开那张假面,让莽泰瞧瞧他这个好儿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到那时,他们正房嫡出的少爷便会显出来,爵位自然也就落在了正房的身上,这不比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人帮忙更好么?

    不过,这些皆是后话了,如今这第一步还没成,吉勒氏便也按兵不动,只命手下的眼线打探消息。

    翌日,才到掌灯时分,那天上便飘起了雨丝,固德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借口要在书房研读兵书,提前回到了自住的院子,随后便偷偷命阿力捧来了几摞账本儿,两个人关起门来算账。

    书房中点着牛油烛,满室的明光,那窗纸亦被映得微黄发白,又细又急的雨点子轻敲在屋檐上,如飞沙走石一般。

    少将军,这几处田产当真要卖掉么?阿力说话的声音被风雨拂乱,听来有些破碎:

    少将军您可看仔细些,这……这可是大帅亲赏下来的田产哪,夫人和两位小姐往后就指着它过活了,少将军您……

    那你说该怎么办?固德蓦地说道。

    他的语声阴沉而狠厉,脑门儿上的狼首刺青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夫人要过活,难道我就不要过活了?

    他二人口中的夫人,指的乃是固德的生母。

    在金人贵族家中,就算是妾室,只要能够生

    下儿子来,便能称上一夫人了。当然,在正室夫人的面前,所有妾室皆只能称小夫人或庶夫人,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不过,如今这书房里也就他主仆俩,便也无需讲究这些了。

    见固德急得两眼通红,像要吃人一样,阿力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固德似是心绪极差,哗哗地用力翻动着帐本,时而还会低声咒骂两句,很快便又粗声道: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铺面儿、再加这所庄子,全都添上,应该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声,仿佛是在仔细思量着什么,末了又道:罢了,你先悄悄去外头找人估一估,看这么些加起来值多少,回来再报给我。这次咱们没办法找账房帮着相看,只能自己来,万事都得谨慎些。

    阿力咕嘟吞了一口唾沫,那声音响得窗外都能听见。

    看起来,他应该是被固德指出来的这几处产业给惊住了,说出来的话都在打着哆嗦:少……少将军,这样一来,您名下的产业可就只剩下一成都不到了,那……

    他忽地一噎,仿佛也知道这些话此时说来并无用处,好一会儿后,他才又用着很不甘心的语气道:

    那姓丁的可真不是个东西!我呸!明明说好了要从咱们手上买人奴的,哪能说不买就不买?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少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怎么也要把这人找出来弄死。

    你以为我不想?固德此时的语气已经没那样狠厉了,像是已经有些泄气,长叹了一声道:

    我若是用少将军的名号去找,用不上半个时辰就能找着人,屠了他五族都是容易的。可这样一来,父帅那里便再也瞒不住了,到时候我只会比现在更惨。

    阿力犹似不甘,梗着嗓子道:那少将军也可以找别人……

    话未说完,固德截断他道:如果我只想出口气,自然也可以去找……

    他略过了某个极不愿提及的名字,紧接着又道:……可我不愿如此,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以我眼下的境况,我只怕到头来我还不起。总而言之,还是先把那笔债了掉再说吧。这是头一个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