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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罗就像一个真正的脚夫那样,很快便走进了一家极热闹的脚店,仿佛要在那里等客。然而,再过得半刻,他便摇身变成了身着锦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商户,带着几名随从上了一辆骡车,离开了城南坊市。

    卫姝在离着他们二十余步之处遥看那几名随从,见他们步伐矫健、进退间自有法度,很像是行伍出身。只可惜这几人皆戴着斗笠,无法看清其样貌。

    骡车从城南径直驶向城东,在银毡大街停下后,伊罗等人便下车步行了一段路,复又登上了一张候在街口的马车,转去了临济巷。

    这条巷子紧邻着通济码头,白日时是相当热闹的,不过,眼下码头积压的货船已经清出了大半,巷子里便显得有些冷寂,唯有不远处河面闪烁着的零星渔火,勉强照亮了临近的河岸,再远些的地方,则是一片昏黑。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然渐浓,马车在驰出临济巷后停了一会儿,两名随从走下车,将马匹的四蹄以厚布裹了起来。

    待到再启程时,蹄声已然变得极轻,马车的身影亦被夜色掩去,几不可见。

    自然,于卫姝这样的武者而言,这些许的黑并不算什么,前方车驾亦始终不曾离开她的视线,而越是缀着马车走远,她便越是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伊罗改动的文书皆是与河道有关的,现下他带人偷偷溜到码头这一带来,前因后果还真都对上了。

    马车小跑着穿行于沧河边,小半个时辰后,四周屋舍渐稀,空阔的旷野取代了交错的街衢,临河处生长的水草变得茂盛起来,除却风水浪拍岸之声、风吹长草之声,便再无别的响动,而前头的马车却犹自未停。

    卫姝心下惊自警醒,索性停下脚步,隐身于草叶间,运足耳力估测前方马车的去向,同时戒备着长草中随时可能出现的伏兵。

    今夜刮着很大的风,风声与水声不绝于耳,若有高手于此设伏,卫姝觉着,自个儿的胜算并不太大。

    早知如此,便将兵械房的弓箭偷来了,卫姝一时倒有些后悔起来。

    阿琪思其实更擅长远攻,她箭十一的绰号亦是因了她有一手高绝的弓术,暗器她也很拿手,近战则要逊色几分。

    不过,她的内力却是极为浑厚的,若是当真拼起命来,杀出重围也并非不可能。

    所幸周遭并无异样,卫姝听了半晌,也只听见了前方车驾之声。

    更巧的是,那马车也终是停了下来,随着蹄声止歇,大风很快便送来了稀碎的人声低语,虽然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至少表明,伊罗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卫姝微松了一口气,环顾左右,丰茂的水草一直探向前方,草长将及小腿,正可容身。

    她两手扶地,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一套地趟刀法,丹田内力应念而生,沿手少阴、手少阳、足太阴、足太阳四条经脉运转起来,而卫姝的身形亦有若狸猫般灵巧地腾跃而起,落地无声,随风摇草浪之声前行。….

    不多时,前方便现出了停在岸边的那辆马车。

    这是一处荒废的野渡,除了水中残留的几截朽木,几乎瞧不出原来的模样。

    卫姝伏在草棵中估算了一下,发现此地离着东城的城门应该已经不远了,按理说,在离城门如此之近的地方,守门卒是极易发现这里的异状的。

    可奇怪的是,伊罗等人仿佛并不惧怕被人发现,竟将随身带着的灯笼点亮,伊罗拿起灯笼走到水畔,将之放进了河中。

    水岸风急,北国的春夜寒意犹存,那西风刮在人的脸上,竟还有些生疼。

    油纸灯笼被西风吹着,悠悠荡荡,东流而去,岸上诸人尽皆摒息静气,卫姝亦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那灯笼。

    蓦地一个浪头打来,浇熄了灯笼里的烛焰,野渡四周立时陷入了黑暗。

    哗啷、哗啷,水声忽然又变得大了起来,像是狂风掀起了巨浪。再过得片刻,那浪涛声益发地响亮,听来已经不止是风聚浪涌,而是带着某种人为的节律。

    卫姝竖起耳朵,觉出了水声中掺杂的若有若无的呼吸。那声音壮大了水声,仿佛有许多人在同时发力,呼吸的节律与波涛几乎同步,且越来越响,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渡水而来。

    某个瞬间,卫姝陡然张大双眼,面上划过骇然之色。

    楼船。

    黑暗中,三层高的楼船如同巨兽,自上游的河湾处转了出来,那底舱划动的两排船桨便如怪兽腹下生出的节肢,在河面上一伸一缩,推动着船只前行。

    这一刻,卫姝终是知晓那盏油纸灯笼是做什么的了。

    那是暗号。

    灯笼顺水东流,藏在河湾里的楼船瞧见了,便知接应已到,遂自隐身处启航,其目的地,自然便是这处野渡了。

    那河湾本就离野近不远,小半刻后,楼船便已泊在了渡头,借着微弱的星光,卫姝也终是看清了那船头站立着的一道身影——

    达昌安。

    这位哈尔沁领甲穿着一身黑色水靠,在楼船的最高处负着两手、昂头挺胸,如同领兵出征的将军,通身上下写着四个大字:意气风发。

    与之相比,停泊于野渡的楼船便显得偷偷摸摸地,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子诡谲。

    若非瞧见了达昌安身边的另几个人,卫姝险些以为此乃莽泰的私船,可是,左帅的私船之上,又怎会出现右帅的亲卫,且还是一整支亲卫队?

    卫姝的记性素来极好,一眼便认出了布禄什的那几名侍卫,尤其内中一个看似头领的金人脸上有两道交错的伤疤,这样的明显的印记,她是绝不会看错的。

    很显然,这楼船绝非莽泰所有,而是属于右帅布禄什,至于达昌安其人,他布禄什的亲卫结伴而来,甚而还隐为此行之首,这只能表明一件事:

    达昌安已然投敌。

    或是布禄什收买了他,或是他主动投效于对方。

    这下子,莽泰可有得麻烦了。.

    姚霁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