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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卫姑娘这名字么……”

    叶飞忽地开了口,说话时还以指节轻敲桌面,低沉的语声中带着几分回忆:

    “我倒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名字的,拱卫之卫、姝丽之姝……卫姝……卫姝……”

    “我也是,头儿。”周尚此时也接口道。

    说这话时,他眉头深锁,一双环眼正望向不远处的窗棂,瞧来是在极力地回想前事:“这名字听着可当真耳熟得紧。”

    见过?

    耳熟?

    前者想来出自于纸墨,否则何以得“见”?后者则定是口口相传,否则何以过“耳”?

    莫非朕这是……青史留名了?

    卫姝几乎是在以丹田之力抑制着呼吸的急促,却终是抑不住渐渐加快的心跳。

    青史留名啊……

    纵使明知这八成就是自个在妄加猜测,以卫姝当年的那点儿微末功绩,离名垂千古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可她却无法禁止自己这样去想,心底里的那一丝窃喜也是抹不去的。

    若能得偿所愿,则朕那一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了。

    然而,这念头才一冒出来,叶飞微冷的语声便即响起:

    “哦,我想起来了,那伪秦……呃,是大梁朝。那大梁朝有一末代君王,乃是女皇,亦是‘十三孽皇’之一,她的名字便叫做卫姝。对,卫姝,就是这两个字,一模一样。我在《侫幸传》里看到过。”

    末代?孽皇?侫幸?

    卫姝浑身僵硬,十根脚趾紧紧巴住地面,坚忍地、执拗地,不令自己的身体就此摇摆起来。

    可是,这法子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眩晕感来势汹汹,竟比此前更甚。

    朕还……挺得住……

    她竭力维系着神态与动作的自然,唯独面色不受控制地由苍白而淡青,再由淡青而深青,渐渐地有往那铁青方向转变的架势。

    然后,她便听到了周尚粗犷豪放的语声:

    “哦哦对对对,就是她,就是她,卫姝卫邪嘛。我就说在哪儿听过这名字呢。嘿嘿嘿嘿,茶馆里可有她一段儿书来着,叫做《诛邪记》,头儿你听过没有?”

    叶飞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卫姝,没说话。

    周尚并未察觉到他这个眼神,重重地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地道:“哎呀,这书可来劲了,说的是那伪秦女皇卫姝以魅术惑国,乱了当朝国运,被楚王一眼识破,祭出天子剑将她斩于马下。那邪祟死后现出原型,却原来是一头黄皮子精。”

    黄皮子……精……

    卫姝的嘴唇哆嗦着,身子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脸色已经青得能拧出汁了。

    那厢周尚却犹自未觉,咂嘴眯眼、摇头晃脑,似是忆起了那段“来劲”的奇书,一脸地回味之色。

    “嗯咳、嗯咳咳咳……”叶飞好像突然得了重病,咳嗽声响得能击穿屋顶。

    周尚猛地回过神,一转眼,便瞧见了面色铁青立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卫姝,卫姑娘。

    “啊哟,啊哟哟,我我我这可不是说你啊卫姑娘。”他登时两手连摇,迭声往回找补:

    “我就是说、就是说……就说卫姑娘这名字挺好,真挺好的,特别地容易记。你看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哎哎哎哎卫姑娘!卫姑娘!怎地这又要晕了……”

    咋咋呼呼的叫唤声吵得卫姝脑仁疼,她捂着脑袋,身子软软地往下倒去,心底腾起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写史的、侍书郎,你们这群烂臀鬼!朕(大梁粗语)你们的祖宗!

    面色苍白的少女到底没撑住,直挺挺地厥了过去,小屋里登时一阵兵慌马乱,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熟能生巧的周尚单手提溜着昏迷的少女,将她送进了东次间。

    未几时,东次间儿便烧起了小炭盆,温度宜人,铺得厚厚的床榻也足以抵御北国初春的寒意。

    将床帐拉上半幅,眼瞧着少女似是睡得沉了,两个大宋间谍这才轻手轻脚离开了东屋。

    临出屋前,周尚还很细心地将屋门处的布帘也合拢来,在帘后朝院门的方向呶了呶嘴,又以口型比出一句话:

    “此地不宜多言。”

    叶飞颔首示意明白,口中却道:“我去取了那蓝月纱裙子罢,等一时卫姑娘醒了,也好让她拿回去交差。”

    “我去买米,柴也快用光了。”周尚压着嗓门儿,那说话声却还是刚好能够传进东屋——设若那榻上之人并未真的昏睡的话,便必能觉出他张罗午饭的殷勤:

    “今儿想必得一起吃午饭,我再去割点肉回来,卫姑娘身子弱了些,得好生补一补。”

    这也不过现成的因由,顺嘴说来便是。二人“商议”已毕,便前后脚离开了藤萝小院,将卫姝一个人留了下来。

    大宋密探们实则也并未走远,转头便又在另一条巷子的小院里碰了面。

    这是他们的一处固定联络点。

    那也是一户单门独院的宅子,布局与藤萝小院相仿,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屋檐下悬着一枚擦得锃亮的铜风铃。

    此际风雨犹甚,铜铃被大风吹着,间或“叮——”地一响,其声清寥,在小巷中传出去很远。

    因此处地势颇高,只消在房顶开一扇小窗,登高四顾,左近街巷便尽在眼底,藤萝小院也一目了然,故他们才会择定在此处秘议。

    锁好门户后,周尚先行攀着竹梯在小窗前望风,叶飞便在一方老旧的竹案旁坐了,顺手自后腰取出一柄短斧来,轻轻拂拭。

    他的兵器似乎很多,身旁的竹案上一溜排开,刀、枪、锤、刺不一而足,每一种皆不过半尺长,似是当暗器或甩剑来用的。

    “老周,你把昨日之事仔仔细细地报上来。”叶飞开口道。

    因昨日另有要务在身,不久前方才回转,期间未曾与周尚见面,故他对昨日之事知之不详,此时便向下属询问起来。

    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

    烛火幽微,并不能涤去屋中的寒意,叶飞却似是一无所觉,擦拭兵器的动作舒缓有致,恰好贴合着这一室静谧。

    “赵谭没来。”周尚启唇说道,两眼望向窗外,神情沉稳。

    赵谭是破军的真名。

    他是一名宋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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