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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姝小心地后退半步,躲开面前那只僵硬的拳头,弯唇冲钩八笑了笑,启唇吐出了两个字:

    “藏锋。”

    语罢,她俯身拾起落地的铁剑,将一柄仅尺许长的乌金短剑沿剑柄插了回去。

    剑中藏锋,便是“她”最后的杀招。

    那柄铁剑乃是特制,剑中另有乾坤,而刺死钩八的,便是藏于其内的短剑——乌镝。

    这是“她”起的名字。

    在江湖上,这类剑中藏剑之器被唤作“子母剑”,只是“她”似乎对这名目很不以为然,改成了如今的“藏锋”。

    一念及此,黑暗中的书卷蓦地飞快翻动,卫姝没来由地有些心跳加速。

    然而,那书卷旁的烛火却忽于此时熄灭,卫姝只来得及看到极少的一些片断:

    “她”一直都在偷偷地习剑。

    背着所有人,避开一道道不怀好意的视线,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地暗自准备着“她”真正的杀手锏。

    “藏锋”是最大的秘密,原本无人知晓,如今却被钩八知悉。

    不过,再过片刻,秘密便会重新成为秘密,不再为人所知。

    钩八的拳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的喉头已被一剑贯通。

    乌镝剑锋虽仅一指,剑气却摧枯拉朽般震碎了他的经脉,鲜血倾注在前襟上,滚烫、鲜烈,胸腹处如有火灼。

    可他却越来越冷。

    丹田枯竭,筋脉断裂,疲乏感正漫上全身。

    钩八很想要现在就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最好,永远也不要醒来。

    可他却还是挣扎着挺立于原地,张大两眼,望向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

    少女眉目秀丽、气韵沉静,额角的疤痕一如昔年。

    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可他却总会想起她小的时候最爱吮着小手冲人笑,那模样很是可爱。

    而就在方才,当看清破窗而入的那道身影时,他实则是吃惊的。

    “遇敌先惊,气势上便先弱了三分。”

    恍惚中,师父慈和的语声仿佛再度响起,钩八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唇角甚而还浮起了一个笑:

    “很好。”

    他嘶哑着声音,语气中并无怨恨,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解脱,好似放下了沉重的负荷。

    “后院……有一口井……”他再度说道。

    破碎的喉骨正发出诡异的“格格”声,他的声音愈加颤抖难辨:

    “小心……还有……玉……”

    他吐出最后一口气,身体重重砸进了地面。

    ………………

    后院当真有一口井,井畔歪歪倒倒立着个草棚,勉强可避风雨,钩八的确不曾骗人。

    只是,有件事他却好像忘了说:

    那井沿上挂着一具尸首。

    卫姝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勉力张望前方。

    那具尸首的上半身垂落于井内,下半身则拖在井外,整个人好似被井垣分作两半,软软地耷拉着,让卫姝莫名想起被宰杀后倒挂控血的鸡鸭。

    初春的风浸衣砭骨,茅草棚在暴雨中不停地摇晃,而天光中却带着些许薄白,好似比方才更明亮了些。

    卫姝转首四顾,眼前景物仿佛蒙着一层雾,好一会儿后她才看清,此时尚还是半下晌,方才那犹如夜幕般的黑暗实则是大雨所致,如今雨势稍减,天色便也恢复了少许。

    只是,昏暝依然。

    卫姝再度擦了把脸,汗水混杂着雨水滴落,须臾便又打湿了双颊。

    她扛着钩八的尸身,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挪到井边,脚步还没停稳,胸口已是气血翻涌,一阵阵烦恶顶上来,喉头泛起极淡的腥甜。

    那气贯百骸、劲透血骨的感觉,在一剑刺穿钩八喉头的瞬间便已远去。卫姝一直强抑着不令自己表现出来,是怕钩八临死前反扑。

    如今,敌手的尸身便在她的背上,而卫姝却显然不及驮碑的赑屃那般力大无穷。从大殿至后院这几十步路,几乎将她的体力耗尽。

    晃了晃身子,沉重的尸体自卫姝背上滚落,裹尸革散开,露出了一只半旧的皂靴。

    看着靴底凌乱的血泥,卫姝再也支撑不住,扶着草棚干呕起来。

    丹田有若刀割般地痛,冰冷的阴寒切入经络,偶尔却又滚烫如火,四肢百骸仿似被雪水与烈火轮流打熬,一时血脉贲张,一时体寒如冰。

    卫姝的手指紧紧抠着木栏,额角渗出大片虚汗。

    伤势愈加严重了。

    她模模糊糊地记起,这具身体早前似是便受了暗伤,心肺经脉受阻,始终也不曾将养好。今日又突遭钩八偷袭,被他一掌打在后心,致使“她”当场毙命。

    不过,这一掌却也短暂贯通了堵塞的经脉,血气一时大畅,待卫姝“醒来”时,这具身体已经恢复了八成功力。

    然而,这外力来得过于凶暴,打通经脉的同时却也加剧了旧伤,如今新旧两重伤势累积,症候反倒比从前更重。

    幸得“她”内息浑厚,如今却也还能压制得住。只是功力却只剩下了两成不到,再来个钩八,必死无疑。

    卫姝喘着粗气靠坐于井畔,闭目调息了好一会儿,总算攒了些力气,这才强打起精神,扒下了挂在井沿的那具尸首。

    尸身之上血渍已干,衣物尽皆潮透,可见在井沿挂了不短的时间,卫姝将之翻转过来时,看见的是一张枯槁如败革的脸,嘴唇和指甲皆无血色。

    死者的年纪不算太大,眉眼生得却也干净,生前当是个端正的青年。

    在尸体的身上与手足各处,皆有积年旧伤,看上去像是时常被鞭笞;其手掌与肩膀处则生着老茧,显是常年做粗活的;此外,这人中衣上亦缝补的痕迹,针脚很是细密;外衫则是一件青不青、蓝不蓝的袍子。

    这外袍的料子倒是颇为柔滑,样式却有些古怪:对襟、直身、高领,颇似蛮夷服色,然而死者形貌却又与中原人无异。

    是钩八杀了他。

    死者喉头伤口与五尺夺命钩正相吻合,伤口深处还有些许铁锈残余。除此之外,这男子身上再无新的伤口,衣物也干净整齐,显是一招毙命。

    此人纵使会武,也不及钩八多矣。

    卫姝迅速做出如上推断,旋即又生新疑:

    钩八为何要杀一个不太会武的异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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