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就在前面。
罗伯特颤抖着手指，印在了门上。
这一次，不用身边的AI机械人“史特西”提示，他自己就自觉地触发了房门上的身份认证系统。
下一秒，与手指接触到的门扉表面荡漾着波纹似的光芒，等待房中人的反应，没有过多久，“咔哒”一声，门开了。
“……”
罗伯特吸了口气，再回过头，却看到“史特西”正在对他微微招着手，脸上浮现出照本宣科般的微笑，正在一步步倒退着离开。
然而虽然是如此机械的笑容，但在和她相处了数天之久，一路被其陪伴着的罗伯特看来，这个“社会服务适用AI”却显得有些熟悉和亲近，此时即将离别，他的心中不由涌出了一股浅浅的寂寞，忍不住朝她问道：
“……史特西女士，我们之后还会见面吗？我该怎么去找你？”
机械人的眼睑恰到好处地张开，笑容里增添了几分真挚。
“不用特意寻找我……标准公民罗伯特先生。
“只要您走到街上，或者是唤醒个人终端，那么无论何时何地，到处都是‘我’，以及‘我’的同伴。关于这几天服务您的信息数据，已经被记载在了最高智脑中……只要您想再见到我，注入相关数据即可。”
说着，“史特西”已经倒退到了步廊尽头，下一刻，“蜂巢五型”的楼道间电梯已经到达，金属门自动打开，机械人走入电梯门内，在下落前的最后一刻，对罗伯特微微弯了弯身子。
“……祝您回家愉快。”
最后一句话的口型被轻轻合上的电梯门刚好截住，罗伯特心情有些空落落的，但下一瞬间，想到自己的家人，他的表情又振作了起来。
轻轻推开眼前虚掩着的房门，踏步进入房中。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还有他身边的女人，以及坐在两人旁边的小女孩都在看到罗伯特的那一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砰——”
小女孩拉响了礼炮，金色、银色、以及其他各色的礼花都从炮筒里骤然喷出，洋洋洒洒地落下。
“爷爷——欢迎回家！”
小女孩脆生生地喊着。罗伯特笑呵呵地点点头，半蹲下身，刚想伸出手去抱抱她，但手伸在半空中的时候便突然停住，他看着那些穿透了自己的手臂，无知无觉地落在地板上面的礼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这是全息影像啦！”
小女孩咯咯地笑着，一跳就跳到了罗伯特的怀中。
抱着她，罗伯特有些哭笑不得地把她抱了起来，看着老妇人泪眼婆娑地朝自己靠了过来，还有戴着眼镜，有些腼腆的中年男人。
“父亲……真高兴你能回来。”
……
“年初的时候，我们听说了日本化为红土的新闻，当时就非常担心父亲。但随后从国防部里传来的消息——虽然父亲你没有死在那片诡异的群岛之上，但却被抓捕了起来，而且还被定为叛国罪……我们的生活还有工作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罗伯特坐在软硬适中的沙发上，静静地听着男人的讲述，后者脸上略微苦笑的表情让他的心脏骤得一坠，但却一语不发，保持了安静，让儿子继续说下去。
“不过……无论是我，还是母亲，都不相信你会卖国，还是与那个在全世界面前彻底疯狂的超能力者勾结——但我们能猜到原因为何……福尔森家族因为直系继承人在日本的失败和死亡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为了继续在政坛上，他们把你作为替罪羊推了出去……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我和母亲多次上诉，并提出想要和你见面的诉求，但每一次都被拦了下来，中途还遭到了一些神秘人士的死亡威胁……
“幸好我只是个理论物理学家，在他们看来影响力没有太大，所以最终还是没有让那些威胁变成现实，但即使如此，我们家里投资的股票，还有债券之类的流动资产都变得大大减值，家庭财产被稀释了许多……
“当然，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们想等一段时间再出手——只不过‘一日战争’到来了，纳瓦利·埃文斯摧毁了过去的一切行政体系，那些高官和政坛都已经变成了历史，针对我们的危险自然也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所以也许绝大部分‘新美利坚’的聪明人和富豪都讨厌纳瓦利·埃文斯的执政，但我却很感激他。”
男人有些快意地笑了一下。
罗伯特依然沉默着，但原本放在沙发上的左手，却撑在了下巴上，沉默不语地摩挲着自己刚刚刮过的胡茬。
男人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微动作，继续向下说道：
“……后来的事情，无论是在旧式的互联网，还是‘forum’虚拟世界里都能知道——纳瓦利颁布了‘零号法案’——它又被称为‘百万抽奖法’或者是‘血税法’，从内容和形式上来说，这简直是人类史上最古怪，最难以理解的法案……
“……但很有趣的是，因为之前受到的牵连，我们家的财产情况受到了强烈打击，再加上原本大部分固定资产都属于卡洛拉马区的房子，而房子原址又被征为这座‘蜂巢五型’公寓，让我们得财产水准刚好处于‘前百万人’线以下，所以避过了首月的抽杀；而第二个月，我毫不犹豫地就将全家流动账户里的信用点捐献了出去——全国至少百分八十以上的家庭都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反正‘新美利坚’每个月成年标准公民会有一万信用点的基础收入……而且我捐献出去的资金并不是白白捐献，中央智脑会针对我捐献的数额以及我从事的工作给予专门的研究资金——当然，这笔资金只能用来进行科学研究，没办法买任何奢侈品或者是自由市场流通的人类服务了。
“……毕竟，AI的审计水平比过去的所有审计公司和政府部门加起来都要强大一万倍。”
男人耸了耸肩，表情轻松地说道。
“一万倍？那不是要负到地心里去了么？”
罗伯特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开了个玩笑。
男人忍不住咧开了嘴。
“父亲，你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罗伯特也笑着，气氛一片轻松，但就在这份轻松中，他却突然表情严肃地看向了男人。
“克拉克，你觉得现在的美利坚怎么样？”
“……怎么样？”
男人迟疑了一下，片刻后，深思中的他缓慢地答道：
“现在的‘新美利坚’，我认为是一个远超历史上美利坚任何一个时期的国家——尽管现在关闭了移民通道，近乎于闭关锁国，对外的经济社会交往止于线上，引发了全球性的金融海啸，导致许多国家破产……但是，这个社会的内部也从未如此地聚焦于进步和科学事业之中，‘forum’以及衍生得越来越多的虚拟世界给予了绝大多数人一个喘息和漠不关心的空间，现实中的人们也不再紧紧停留于股票的涨跌，聚会的冷热，还有与他人的联系……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落，再没有人能一直聚焦在舞台的中心……也许这句话对纳瓦利不适用，但他似乎也从来无意于此。
“……虽然L-PDE模式带来的结果近乎于暴政，但我认为那依然是一种自由的体现。人们依旧拥有选择权——要么选择放弃财富，要么选择将生命置于风险之中。这些都早已说好了。”
名叫克拉克的男人审慎地说着。
良久，罗伯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是不太明白这个时代的运转了……但是，既然它已经成为既定的现实，那我还是会选择接受。”
他喃喃地说着，转过头，目光朝窗外的远端望去。
克拉克脸上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罗伯特的声音又让他绷紧了起来。
“克拉克……那边……在干什么？
“——为什么看起来黑压压的，好多人都聚集在了那里？”
克拉克循着罗伯特看着方向看去，没过多久便轻松地笑了起来。
“噢，不用担心，父亲——那里是华夏在美利坚的使馆，那些人应该是拥有美利坚绿卡或者身份的华裔富豪吧。”
“他们为什么在那里……噢，我明白了。”
看着脸上突然露出释然之色的罗伯特，克拉克帮他补充道。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选择权’么？我想，那批富豪应该就是既不想放弃财富，也不想因此而被置于风险之中，所以他们想要做出第三种选择——那就是通过使馆离开美利坚，带着财富重新回到那片他们曾背离的土地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