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瓦利的声音,和石碑上的文字一起行进着,在这个时候终于快要抵达终点。
“以上,即‘L-PDE’模式执行法案,该法案所划定执行比例根据社会财富集中度进行动态平衡,每过一年将重新划分比例。”
“零号法案”的内容到此结束。
但全美的标准公民却已经陷入了空前的沉默之中。
“这……这……”
费尔南多大脑一片空白,就像是得了疟疾一般,浑身颤抖着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罗伯斯,后者的脸部表情先是变红,然后是变青,最后变得一片惨白——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这是虚拟世界,可以模糊自己的面容。
不止是费尔南多,气泡场景里的其他人也都将颤抖的目光集中在了罗伯斯身上,此时此刻,这个老人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一般,每个人都将自己近乎痴呆的视线放在他身上,宛如一群迷途的羊呆呆地看着牧羊犬。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
……像那样的法案,怎么可能会出台?!!
……这太荒谬了,简直荒谬得可笑!!
上千人都在同一时间看着罗伯斯,而后者也不负众望地,中气十足站了起来,顿足怒吼:
“——这是暴政!”
“……罗伯斯先生说得对!”
“这就是暴政!”
“尼禄都不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我们要反对,绝对不能让这种毫无道理的法案被推行——”
众人俱都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附和道,但就在这众情鼎沸的时候,一直呆坐在原地的费尔南多陡地注意到了自己眼前的空间一角,正在闪烁着什么。
下意识地将其点开,看到里面的内容,费尔南多再次睁大了眼睛,而除了他,其他人似乎也有不少人收到了同样的内容,也都纷纷发出了惊呼:
“关于本月全美标准公民财富水平统合计算排名已出,根据测算,标准公民财富排行如下:
“第一名:……
“第二名:……
“第三名:……
“第四名:罗伯斯·坎庇尔特,财富统合计算为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亿信用点。
“第五名:……
“第九十二万五千三百零七名:费尔南多·坎庇尔特。”
“接下来,三个小时后,将会在以上人员名单中,抽选出本月的死亡人员名字。”
看到这几段冷冰冰的文字,一刹那间,费尔南多的瞳孔瞬间缩紧。
……
“这样的做法,未免太残酷了吧?”
在只有纳瓦利和“露西”存在的信息空间中,她久违地对纳瓦利说了话,伤感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疑惑。
“我用大量的数据模拟了一下,这种法案太过简单粗暴了……而且会导致许多负面情况发生,无论从社会学,还是经济学,亦或者是现象学的角度,它都不是一种优秀的方案。
“……而且,既然要决定消除不平等,为什么不朝着更加公平合理的方向前进呢?比如说对发不义之财的人予以谴责和惩罚,对建立在智力和努力之上的财富成果予以包容?”
听到了“露西”的声音,纳瓦利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回道:
“越复杂的法律制度和社会结构,就越容易造成人类的分层。财富——生存风险,这是一个仅有两个参数的调节机制,但要是加入更多参数,复杂程度不是增加了二分之一,也不是倍增,而是指数性上涨。
“……既然要面对人类最本质的,基因层面的生存渴望,那么其他的参数基本都是多余的——道德、人性、情操、信仰……这些评判模糊的参数只会增加一些人的套利空间,然后成为压榨另一些人的工具。
“——所以倒不如直接按照最简单的公式来抉择,将财富,或者说资源的占有权与生存风险相挂钩。如果有人甘愿忍受着足够高的死亡率,也要坚持占有财富,那么,这也可以成为一种选择……像这样的基因,几百、几千年过去,自然会受到自然选择的优化。”
“可是……这里还是存在一些bug,比如说有的婴儿或者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继承了一大笔财富,成为名单内的候选人,但他们本身并没有支配这笔财富的能力呢?”
“露西”用疑惑的声音质询道。
“我会提出补充法案,针对财富的‘有效支配’情况做出专门的法案解释。”
“还有,一些公司股权方案内规定的,可以用较低股权实现控股权力的架构,以及一些能够对社会资源产生影响的软性事物——譬如名誉、社会地位、公众影响力……它们又该如何体现呢?”
“所以我会用‘信用点’来区别——这就是信用点和过往的货币区别所在。‘信用’,代表着社会大众对其的资源调配许可……对于不能用简单数值来衡量的许多事物,首先可以区分为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影响,物质——譬如说公司股权结构中的专门设计,可以用百分之一的股份掌握控股权,对于这一部分的隐性权力,我会根据市场情况进行实时统合计算,给予其应有的,远大于百分之一股份价值的信用点价值……而关于精神层面的影响力,暂时不纳入信用点的计算之中,但若是将其用于对社会资源的转移获取,那便会根据获取程度进行信用点的评估计算……”
……
纳瓦利和“露西”一问一答,将“零号法案”中的方方面面漏洞不断填补着,一份份补充法案为了消弭缺陷而出炉。
良久,当计算中的规则框架已经基本完善之后,纳瓦利终于停下了这个问答活动。
露西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她重新掌管着“新美利坚”的最高智脑,以每秒上万亿亿条的速度发送着指令。
在幽深的地底,纳瓦利的诸多意识再度统合为一体。
感受着这份孤寂与平静。
凝视着黑暗中的闪烁光芒,又或者是光芒中的点滴黑暗,纳瓦利喃喃自语:
“马西普老师……还有茱莉亚。”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两个人的面庞。
“我已经走在了实现你们梦想中平等的道路之上……但这个实现的形式,应该与你们想要的形式完全不同。如果你们还活着——或许便是会最激烈反抗我的那批人。
“……因为,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不是平等……而是代价。”
脑海中的记忆继续前溯,纳瓦利回想起了更遥远的记忆,以及祖母布满皱纹的严肃的脸庞。
“‘托什卡托’祭典中的少年,在极尽荣耀的一年,享尽乐趣之后便被献于神庙之下,用生命作为祭品……或许,我心中的种子,早在听到这个故事的便已经埋下了吧。
“……一切都有代价,得到和失去总是相伴而行。”
纳瓦利说着幼时祖母总在他耳边说着的话,宛如吟唱一般静静地道:
“所以,我将为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在‘财富’这个字眼的右端系上‘死亡’这个代价的秤砣,并将这其上的一切献于满天星辰之中,伟大的神明面前。”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光芒和黑暗俱都消失不见,只留下最纯粹的平静。
“……命运之神,泰兹卡特里波卡,这是我为您承上的祭品,如您能感到喜悦,请将它书写于您的笔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