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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桦尚请了京州数一数二的大夫随我们一同来到医馆。大夫把脉时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与杨桦尚都看得胆战心惊。把脉完毕,大夫收拾好行囊,道:“这位姑娘有先天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方才定是心悸发作,如今已无力回天,还请节哀。”

    “无……无力回天?”杨桦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地坐到柳乐轻床边,握住她的手,道:“她的手还是热的啊,怎么能说无力回天。几天前她还一直缠着我,怎么会无力回天!”

    “这……”大夫长叹,“问这京州最好的大夫不就是你们医馆的大夫吗,他都没有办法的话,恕在下无能为力。这位姑娘的这种病,最受不了刺激,不知道她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我想到柳乐轻明明才跟我说要我帮她追杨桦尚,转眼间又说不能再待在他的身边了。定是柳乐轻感受到了什么,说不定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原来她平日里不帮忙,很柔弱,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实实在在是个病秧子,可为了杨桦尚,她竟然不管不顾,不仅什么事情都帮着做,还在大雨天出来找他,甚至被他骗到山上,从山上摔下来,一路在雨中奔跑,导致心悸发作,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我胸中闷着一口气,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了杨桦尚这个不成气候的就如此糟蹋自己,枉我之前还同情杨桦尚是封建主义的产物,如今看来……

    “渣男!”我喊着。

    杨桦尚只是捂住柳乐轻的手,嘴中一直喃喃说个不停:“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乐轻……乐轻……”

    我看他到现在还假仁假义,一把将他推开,怒吼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她现在都这样了,你高兴了吧,你开心了吧!以后再没有人在你身后一直缠着你了,你痛快了吧,你自由了吧!杨桦尚,这不是你一直都期盼看到的吗。你快出去吧,我如今叫你来也是枉然,我不想看到你,她更不想看到你。”

    杨桦尚道:“小隅姑娘,你说的对,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完全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如果我知道她身体这么虚弱,我定不会骗她上山。如果我知道她身体这么虚弱,我定不会三番五次故意刁难她。如果我知道我那么喜欢她,我定不会将她从我身边推开。这一切都是错,全都是我的错啊……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一向认为杨桦尚不仅不喜欢柳乐轻,还对她恨之入骨。在杨桦尚看来,柳乐轻就是自己父母用来监视自己的工具。他不喜欢,更不想要。可如今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让我大跌眼镜。

    杨桦尚捂住自己的脸,泣不成声:“其实我是喜欢她的啊,其实……其实……”

    “你……你喜欢她?”我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你还记得她吗,她从小与你相识,从第一次她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开始偷偷的喜欢你,她经常会偷偷来看你,她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一直都在陪伴你。她喜欢了你很久很久,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敢鼓起勇气来见你。就是想要在你的心目中留下一抹她的位置。她只想让你记得她,记得曾经有一个人这么深沉又细腻的爱过你。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我终于懂了。”

    “你说……什么……”

    “她本想让你爱上她,她也很自私,她想要一个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也喜欢她。柳乐轻本来是这么想的。”我道:“可能你骗她上山时,她便已经想到了。明明知道是圈套,她还是跟着你去了。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如果你真的爱上了她,那么她的死对你来说无疑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于是她放弃了。”

    杨桦尚道:“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她离开我之后,我却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快活。我第一次去花楼取乐,满脑子全都是她,我就爱上了她缠着我的那段时光。虽然嘴上一直说都很讨厌她,但谁知道不是自己骗自己呢。”

    自己骗自己,谁又没有骗过自己呢。谁何尝不是一直都在骗自己呢。杨桦尚抓着我的裙摆,说道:“求求你,小隅姑娘,求求你找找小马兄,让他救救乐轻,求求你……求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啊……”她的声音越说越呛,最后竟然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了。

    可不是我不帮他,柳乐轻这个样子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夜小马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只好问大夫:“既然治病你不会,拖延时日总可以吧。你把她的寿命再延长个十几天,熬到我们的大夫回来便好。”

    “续命……”大夫沉思:“续命这件事倒是不难,只是需要花费的药材和金钱颇多,几位承担得起吗。”

    “药材你尽管开,费用你尽管出。”我道:“只要能续她的命,我们再所不惜。”

    杨桦尚问道:“小隅姑娘,听你这么一说,小马兄难道不在医馆?”

    “是。他这几天有事就先出去了。刚巧不巧,乐轻小姐又突然发心悸。”我道:“如今也只有等他回来,再另想办法了。”

    大夫长叹,坐下来写药方。杨桦尚瘫痪在柳乐轻的身边,捂着她的手,不停的揉搓。似乎是要把她身上的温度搓高似的。他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脸和她的脸靠在一起。泪水止不住的流在柳乐轻的脸上。

    这就是,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的时候才后悔莫及。我看着这一幕,眼睛居然痛得发慌,我连忙转过身去。

    相爱时,不珍惜。

    分别时,求不得。

    我想起刘棒还在楼上,吩咐了杨桦尚好好照顾柳乐轻,便上楼查看刘棒的情况。

    刚一进屋,这位大叔便坐在我的床上,哭丧着脸说:“你这一出去,出去了好久,俺都等不及了。刚刚俺听见外面一阵哭哭闹闹,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家里死人了?”

    “休要胡说。”我及时制止了他:“有些话不能乱说,现在小马还没有回来……一切都是有挽回的余地的,我相信有小马,大家都会没事的。”

    刘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能否请你帮俺一个忙。”

    “这是何物。”

    “你也知道俺现在遭全城通缉,俺现在的身体又没有完全康复,此时出去恐怕凶多吉少。本来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想到还要带你这个教娃娃去四方城找俺那个朋友。俺就不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刘棒将这封信攥在我的手心:“这是俺们太子殿下给城中内应的一封信。你只需要交给朱雀街的茶铺老板,帮俺传个信就好了。但是这封信你千万不能拆开,俺相信你的为人。”

    “你也知道现在你是遭全城通缉,你就不怕我会拒绝你这个要求吗。”我没有立刻接过他的信,反倒这么问他。

    刘棒倒是笑得坦荡荡,仿佛交代我做的事是多么一件正义光明的事一样:“你既然要俺带你去四方城,那么俺提出的要求你可不能拒绝,否则俺可不带你去四方城。”

    “你就不怕我把你举报了,抓到官府里去。”我听不出他这话是在威胁我,于是我便反过来威胁他。

    刘棒道:“小娘子大可去吧,俺本就是一条好男儿,只可惜俺死了,你这一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俺的朋友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

    “别看俺说话粗枝大叶的,既然俺能做太子殿下手下一员猛将,自是用俺的能耐在其中。还请小娘子帮俺跑一趟了。刘棒恭敬地说。

    他这话是在赌,堵刘言在我的心目中有多么重要。可是他堵得很准。我是为了公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啊。

    我活着便是为了寻找他。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好。”我终究还是收下了信:“最近我有一个朋友生了重病。一旦有空我会替你转交的。”

    “多谢了。”

    “除此之外,你在我屋里呆着,就好好呆着。别发出一点声音。”交代完刘棒之后,我又走下楼。林殊风尘仆仆从大门走进,看她灰头土脸的模样。想必是与夜小马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

    我走到她身边,问道:“小马可是安顿好了?”

    “嗯。”林殊道:“我将他压在三块巨石下了。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出来。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和你去接他。”

    “好。”我道:“小马没受伤吧。”

    “受伤……受了些小伤。”

    “这几日我去替他送饭?”

    “不用。”

    “为何,不吃不喝好几天。他怎么熬得住。”

    “他每次发病时,就像是在辟谷。不用担心他。反倒是……”林殊看向柳乐轻:“方才我离开时,听你说到柳小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我道:“小马几时能够回来。这城中的大夫都没有办法,我叫他们先续着命,只有等小马回来。”

    “他恐怕还要十三日才能恢复正常。”

    “十三日……”我愁眉不展:“也只能这样了。”

    林殊看到杨桦尚,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是方才才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追悔莫及,要好好补偿柳乐轻了吧。”我托腮沉思:“本来我想让他滚的。但……柳乐轻毕生的心愿就是和他在一起。我又怎能狠心将他们拆散……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说的就是此理吧。”

    林殊听我一言,看着我的脸。眸中有说不出的情愫。

    “小殊。杨桦尚和柳乐轻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不久便回来。”我道。

    林殊抓着我的手腕问道:“你不是说这几日外面都不平静,叫我们少出门的吗。”

    “实在是很紧急的事。我就出去一会儿,不碍事的。”

    “是什么事。”

    我沉默了。

    林殊看出我的难言之隐,终究还是放开了我:“那你快去快回。”

    “好。”

    街道上凄清的很,大概是没人想在这风头浪尖上惹事生非,只有官兵在来回的排查。我揣着信,走得飞快。一袭鹅黄色襦裙的少女,低着头穿行在官兵之间,格外碍眼。不过夜小马教会了我基本的易容,我现在这张脸很大众,到也不能太引人注目。

    朱雀街是往日里京州最繁华,最热闹的一条街。但现在也是凄清得可怕。街上没有行人不说,连每家店铺都是把门关紧了,朱雀街唯一的一家茶馆,名叫芳华阁。此时也是茶门紧闭。

    我敲了敲门,没有反应。

    便又敲了敲。

    连续敲了十三下,还有一个孩童慢慢替我打开了门。孩子稚嫩的声音问我:“何人何事。”

    “有人叫我送封信来。”

    孩童伸出个脑袋,左顾右盼。确定我身后无人之后,便把我迎进了门。我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把信交给孩童:“我不是你们的人,我只是替我朋友过来传封信而已。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我也不便参与,这房子我便不进了。告辞。”

    “告辞。”孩童对我行了一礼。便又把门关上了。来的路上并没有太多波折,回去的时候,倒遭官兵拦下,询问了一番。搜查了,身上没什么东西,便也放行了。回医馆时,大夫已经离开了,杨桦尚还在塌边陪着柳乐轻,林殊在一边熬药。见我回来,笑着问安。

    我点点头。

    “我记得你房间一向不锁门,今日怎么把门给锁了。”林殊问道。

    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故作镇定的问:“你方才进去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见你房门紧闭,便离开了。”

    我提着的心松懈下来。

    林殊道:“快来帮我煎药吧。柳乐轻那边,杨桦尚要帮她一直梳理经脉,脱身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