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忙忙碌碌,却是有条不紊。老妈子抱着漏筐进进出出,后院分为好几个小院。厨房,柴房……等后勤之地。院子中也是锅碗瓢盆俱备,在后院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妈子,年轻的都在前院招待客人。
老妈子见着带面纱的纤瘦人儿走近,嘀咕咒骂道:“真不知道李沁人怎么想的,把这么个病殃殃的送进这里来。能做什么?”
我在老妈子们嫌弃的目光走近,比划着。
“还是个哑巴。这后院来来往往都需要与人沟通,你能做什么。”老妈子深感责任重大,摸着额头想不出有什么活可以给哑巴做。
身边的另一个绿围巾的老妈子见了,低声提醒道:“你忘了,柴房那苦差不是一直没人愿意做吗。”
领头的老妈子回应道:“你是说那劈柴的?”
绿围巾老妈子道:“前段时间二妞不是得病死了吗?现在那里就差人,她一个哑巴,累了饿了也说不出来,最适合做这个了。”
领头的老妈子觉得言之有理,又担忧地问道:“可是她这么个瘦不拉几的姑娘,能砍什么柴呢。”
“这种看着瘦弱的姑娘最是懒惰了。打打就好了,不砍完不给饭吃,她就有动力了。要是得了病,多半是装的,就让我来给她治一治。”绿围巾老妈子笑吟吟地说道:“如今李沁人送来这么个姑娘,一看便是得罪了她哪处,我们好好整一整,说不定李沁人还会给我们不少好处。柴房没人做,你不做我不做,谁去?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也是。”领头的老妈子点点头。随即走到我面前,看见我披着紫棠色薄纱的脸,愤愤道:“来后院就是干活的,还披什么面纱。”
说罢,已经动手不客气地扯下我的面纱。我慢慢抬起头,露出如恶鬼一般的面容。老妈子吓得将面纱扔到我的脸上,连连后退,破口大叫:“鬼啊。”
我弯腰捡起面纱,重新别回脸上。老妈子也没再说什么,咳嗽几声,就领我离开去柴房了。
柴房中只有一间房间,院子里堆满的是木桩和柴火,屋子里堆满的是稻草和木炭。有三把大斧头靠在墙边,老妈子指着斧头对我说道:“这三把斧头就是你的工具。你每天就负责把我们丽姬花苑的柴火劈好,像这种……”
老妈子随手抓来一块木头,道:“像这种大小的木头,一般要砍三遍。不然烧不动。另外,劈好了就把它们搬到厨房里来。现在是未时,四个时辰之后这左边的柴全部要劈完送到厨房里来,不然晚饭时间你就得继续劈,至于过了饭点还有没有饭我就不知道了。你的房间就是这间,里面你自己收拾一下。我还有事,你自己快做吧。”
老妈子不客气地说道。说罢匆匆离开。
砍柴也好,既清静又单一。我把柴放在木桩上,拿起大斧狠狠劈下去,斧头十分重,拿捏不好力度就会砍偏,为了防止劈出来的柴火不能用,我只能将手掌握住斧柄的地方再上前一些,这就是我的双手老茧纵横,伤疤遍布的原因。我来回重复的单调的动作。
最近能想的也特别少。砍柴的时候只会想着还有多少柴没砍完,或者下一个柴应该怎么砍,亦或是直接没了思路,麻木地重复着这些动作罢了。
我很乐于这些工作,不会让我突然崩溃或者是心口撕裂。没有人喜欢干这些苦活累活,可是苦过累过,就不会再想其他了。
老妈子本以为我干不完,再在晚饭上狠狠压榨我一顿。可我不仅做完了,还做了两天的分量。当我满手血渍站在厨房门口呆呆地看着老妈子们时,众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老妈子不相信我的速度,特地跑去柴房查看。
翻遍上上下下,却也是惊讶住了。回头来嘀咕道:“这丫头是发了疯么。”
我没有顾及众人惊讶的目光,只是默默拿了一个碗,盛一点米粥,随便抓了几片青菜,默默走开了。汤勺上被我的手掌染上血渍。我端着不多的米粥独自走回柴房。
柴房中没什么东西,也没有被褥,我淡淡将干稻草铺好,再拿一些便可以盖在身上了。
窸窸窣窣喝完米粥,我想起今日拿毛笔时内心的那般惶恐不安,无奈地摇摇头。忙碌过后,归于平静,我才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手掌的疼痛。疼痛难忍,我到厨房打了一瓢水清洗。清水洒在伤口上,只是真真钻心的疼。收拾好自己,我才悻悻回了柴房。
我铺的稻草在柴房的最里面,一般人进来也是看不见的。躺在稻草上,我掏出怀中的温玉,翻来覆去地把玩。温玉在窗户透进的月光下,泛着温和的光泽,就是这一点点的温柔,伴随着我度过了多少个可怕的日日夜夜。
我听老妈子们说,在丽姬花苑后院做工的人都可以领工钱,我大概一个月有三吊钱。现在已经到了大晋,我在这里好好赚钱,等以后有足够的钱,我就去大晋的都城,那里一定会有公子的消息的。在这之前要想办法在这里留下来啊。
月儿弯弯,星光闪烁。我咬着自己发白的薄唇,又在一个噩梦中沉沉睡去。
我一向起来的很早。因为如果起床晚了,好地方就会被其他乞丐霸占,一天想要一点钱就是不可能的了。
厨房也没有人,大家都还在熟睡,我自厨房里打了一桶清水,洗了个脸。碰到脸上的疤痕时,已经不痛了。我还记得刘府大火的第二天,脸上烧焦的皮肤一阵一阵抽搐,剧痛。仿佛千万只蚁虫在脸上钻洞撕咬。
我在地上打滚,撞墙,甚至砍伤自己的手来转移自己脸上的疼痛。直到最后昏死没有知觉,那也真是个噩梦。
可惜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几个月之后,脸庞没有任何药的治疗,已经完全腐烂了。不过它也不会痛了。看着清水中自己的面庞,我也习惯,动手开始盘发髻。盘的是妇人的发髻。
虽然我整理自己头发的次数极少,不过却要是盘头发的时候,我十四岁已经盘的是妇人发髻了。在我心中,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是公子的妻子了,无论公子是生是死,如果他活着,我们就远走高飞;如果他死了,我就为他清贫守寡。当然后者是绝不可能的。
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已经到了辰时,这个时间点是公子起床的时间。我因着它划船去了画中仙。昨日已经和林殊初次打过交道。我被她惊艳骇俗的容貌所惊,但答应李沁人的事还得继续。走到林殊床榻前,她仍熟睡着,我不能打扰她,因此默默站在她的床头。
少女熟睡的模样也是极为动人,“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话用在她身上是十分受用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睡眼蓬松地坐起身,我喜欢发呆的毛病已经有六个月了,虽然常常会忘记一些东西,可却减少了我很多痛苦。因此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站了多久,只记得林殊睁眼时大吃一惊的表情和节节后退的惊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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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她指着我,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神游中回过神,目光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一会儿指着自己的心口,一会指着脑袋,着急地想解释。林殊长舒一口气,无奈叹道:“你是为了昨天那件事情来的吧。”
我诧异她为什么能这么快明白我的意思。但林殊下一句话打了我的脸:“别白费心思了。我说过了我不会去跳舞的。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够强迫我。”
我低下头。
“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把那边木架上的紫棠裙子取来吧。”我点点头,麻利地取来递给她。林殊穿上裙子,再走到铜镜前梳洗,手脚有些生疏,扎的发髻也不好看。但林殊生得又极为好看,因而就算是发丝散落在肩膀上也是美得惊人。
林殊的面色尴尬了起来,问道:“你会梳头吗。”
没想到美人这么问,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早在刘府时我就不是很会,后来也少于梳头,唯一熟练的还算是这个妇人发髻。林殊从铜镜中瞥到了我的神色,缓缓道:“你是不会吧。不过你这个……”
林殊从镜子里看到我的发髻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又确认:“你这个发髻是妇人束的吧。”
我点点头。
“你你你……你这个小不点,已经成亲了?”林殊错愣。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坚定地点头。
林殊万万没想到,如此,她更是不敢相信了。她终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我一遍:“我真是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既然如此,你怎的一个人漂泊无依。你的丈夫呢?”
脑中一阵电流迅速闪过,麻木的感觉从小脑开始一点一滴蔓延触到我的整个大脑。我看着林殊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恍惚,丈夫么……
“唉唉唉,你怎么了。”林殊看见我的眼角似乎有点点泪痕,她大跨步走来,轻轻替我擦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你丈夫他……”
我摆摆手,把头瞥过去,不再正眼看她。林殊知道我有伤疤,她坐回铜镜前,随意扎了一个发型。伸个懒腰,朝我笑开:“你不是来找我商量跳舞的事情吗。”
我点头。
“我还是那句话,你别费劲儿了。我是不会去的。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如果你非要等的话,就在画中仙等着我吧。如果你觉得没必要,就同我一起从画中仙出去。毕竟画中仙只有一艘船。我现在真的走的话你便要一个人呆在画中仙一整天了。”
林殊道:“画中仙里是没有吃的的,我这个人很少进食。你随意。”林殊说这番话就是想让我随她离开,我干净利落地走到窗边站直,摇摇头。
“那好,你就等着吧。”林殊咬着牙道:“我回来也不会理你的,走了。”
少女走下楼梯。我站在窗边看她划船离去的背影,又开始发呆。发呆真是个好东西,时间会被它分成许多份,然后一份一份地吞噬。再然后,丝毫不剩。
画中仙的湖面上开始出现小圈泛开的涟漪,有一处每一处的,渐渐的密密麻麻出现了起来。我仰首,才发现已经淅淅沥沥开始下雨了。
雨点掉落在画中仙的湖面上,顽皮地弹跳起来。先是小小的细雨,继而成了豆大的玉珠,再然后雨越下越大,倾盆如泻。水雾让我的视线模糊,隐约地好像画中仙的湖面上有小船划来,再近一些的时候就看得清了。
果然是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刘沫,刘沫披着斗笠火急火燎走上画中仙,看到我傻傻站在窗边。着急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摇摇头,又做了好几个手势,刘沫才发现我没有听懂,继而解释道:“你今天早上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你可知道那厨房的老妈子都着急死了。”
我羞愧地低下头。
刘沫拉起我的手,不客气地将我拉出画中仙,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还是有点泛痛。我被刘沫拉上船,划着离开了画中仙。我想告诉刘沫我还需要等林殊,但话到嘴边,我开不了口。
我忘了怎么说话了。
回到柴房,老妈子又将我奚落了一顿,不过碍于刘沫的面子,也只是嘴上动动功夫,她们走后,我将柴火抱到房间里开始劈柴,一两个时辰过去,我像个机器一般没知觉劈着。
柴劈完后,双手如往日一般血迹斑斑。将手洗干净,我推开柴房的门,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可是雨还在没休止地下着。这个点林殊应该回来了吧。
我打算再去一次画中仙,林殊不想跳舞一定有她的原因,如果她能对我敞开心扉,说不定就可以答应了。
我随便拿了一把油伞,拍拍身上的灰尘,踩着一路积水小跑去往画中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