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瓦舍,红楼添香。
天子脚下的娱乐场所,自然不是地方可比。
洛阳城里的勾栏都不能称之为“院”,说它是一片区也毫不夸张。真要将它逛个遍,即使走马观花,也得一个多时辰。
加之中秋临近,节日气息发酵,各大小戏班子,南来北往聚集于此,圈银子的手段千奇百怪,瞧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花瓶姑娘喂!快来看从小生长在花瓶中的姑娘哟!”
“美女蛇!美女蛇!只需三十文钱便可大开眼界咯!”
“公子公子,进来瞧瞧吧,保证您瞧了流连忘返,还能摸它屁股噢!”
“嗤!宋某是读春秋的!岂会干摸屁股这种龌龊事?”
毕竟宋澈一身儿富贵,腰间的钱袋哗啦啦响,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招呼的对象。
可惜沈文君未能同行,不然她肯定欢喜这里。
走过繁华闹市,转入勾栏深处,一栋富丽堂皇,张灯结彩的建筑映入眼帘,不用问路也该知道,那里便是洛阳城最大的青楼——红楼十二斋。
高端会所,白丁止步,往来皆为华贵名流,其中穿儒袍,戴簪花的文人雅士最多最多。
男人本色,名士风流,风花雪月,合乎常理。
人家都是手摇纸扇,腰挂玉臭,三五成群入红楼,宋澈却揣了个胀鼓鼓的骨灰坛子,多少有些不太着调。
“入红楼者,请投一两银子,一贯钱。”
红楼大门口,两个花季侍女,各守着两口大箱子,客人需掷入门票,才能跨过门槛儿。
全京城最大的青楼,只收一两银子,门槛儿是不是太低了些?
宋澈取出一两碎银掷入箱中,问那侍女:“小妹子,一两银子可是通票?”
侍女笑道:“官人是头一次来红楼吧?一两银子只是跨过这大门槛儿的喜庆钱,咱红楼里有十二个院子,那就有十二道门槛儿,官人中意哪个院子的姑娘,便寻着牌坊去找她们,门票三五十贯不等。”
怪不得这么便宜,原来是有隐藏消费。
“我确实有中意的姑娘,可我只知她芳名,不知她在哪儿,你家红楼这般大,我该如何去寻她?”宋澈问道。
侍女说道:“入了院往西走,从桥廊过秋水湖,会瞧见一栋如意小筑,小筑中有位刘博士,他是教坊司下派至红楼的官员,主管红楼女眷的籍册调度,可找他查询。”
“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宋澈便按照侍女的指引,入大院往西寻去,不走不知道,越走越惊叹,红楼外雄伟壮观,内部也别有洞天。每当以为要走到尽头时,过一座桥廊,翻一座假山,又豁然开朗了。
宋澈快步行了一刻多钟,才算找见那座如意小筑。
小筑院落里,聚了好大一帮人,均是穿着儒雅的文人,他们彼此谈笑风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麻烦让一让,我是来找刘博士的。”宋澈想挤过人群,却遭人推搡了出去,有儒士道:
“我们都是来找刘博士的,你可别想着插队。”
宋澈心里就纳闷儿了,寻思着这帮人也没排队,谈何插队一说?
也不是对“戴眼镜”的人有偏见,大梁风华重文轻武,养出了不少穷酸腐儒,满口之乎者也,实则庸才自傲,狗屁不是!
“我是来找刘博士查户口的,难道你们也是么?”宋澈又问。
“查户口?哈哈哈……”众儒大笑。
“瞧他模样,便是个凡夫俗子,这如意小筑的门槛儿,有待加高啊。”
“我等聚众于此,是来洽谈风雅,吟诗作对的,你要查户口作何不到大内皇宫去?”
“莫要理会,有辱斯文。”
也怪不得大梁王朝四处遭人欺负,祸国殃民者,多是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穷酸腐儒,蝇营狗苟,狺狺狂吠。
“快瞧,刘博士终于出来了!”
见一个年过五旬,鹤发青颜的儒袍老者,捧着一幅画卷踏出房门,他清高自傲,有三分文人风骨。
刘博士清了清嗓子,先与众人道:“今夜诗会的金句,乃弄月姑娘亲作,由老夫作为考官,谁若是能写出叫我满意的对诗,便能得到十二斋一夜通行令牌,且有机会能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吟诗畅谈。”
“莫说是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了,便是能与她说上一句话,此生也算作无憾呐!”
“弄月姑娘的诗路,我揣测了大半年,今夜美人儿非我莫属咯!”
众儒士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刘博士将画卷摊开,显露出四排龙飞凤舞的大字,有诗:
青瓦红楼落飞花,青丝白发度何年?
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
“害呀!这……这是首情诗啊!”
“依我看弄月姑娘是在这红楼里闷得太久不甘寂寞,才出此金句寻觅良人啊!”
“这有何难?且我作诗一首:小生无才请自来,觅得良人乐开怀,呃……呃——”
“行了吧王兄,你这两句,连学院里的五岁书童都能吟,还是听我绝句:红楼佳人醉梦,青丝白发吾弄,遇吾今生无悔,来世再续前缘!如句如何?”
“这样的诗句,还敢自称为绝句?人家写的是七律,你吟的是五律,驴头不对马嘴,别丢人现眼了,还是瞧我的……”
众儒士争先出句,一部分是打油诗,一部分是口水歌,还有些只能拼出两句,少部分人能工整作出,刘博士只顾摇头,显然都看不上。
“依我看,今夜便就此作罢吧,弄月姑娘的金句,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对上的。”刘博士失望地摆了摆手,收起画卷便打算回房。
“且慢。”
宋姑爷出声了,“博士且听好,我这儿也有几首诗——”
“还几首呢!你这凡夫俗子,也懂诗词歌赋么?莫要贻笑大方了!”
不等宋澈开口,便有儒士质疑。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这帮庸才,读小学的时候他还当过语文课代表呢!
宋澈不理会质疑与嘲讽,高声吟出: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此诗名为《倩女幽魂》。”
此时此刻,最有力的回击,便是一首好诗了。
众儒暗自念叨揣测,竟无一人敢于反驳。
刘博士锁了眉头,细细品味。
“若不满意?我还有诗,”宋澈顿了顿,又吟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此诗名为《凤求凰》。”
反正不是常规朝代,这些大诗人也不会跳出来收版权费,宋澈脑中的古诗储备,一口气吟个十来首完全不在话下。
“刘博士还不满意?我还有——”
“满意!满意极了!如此佳句,世间难得,还是莫要太过泛滥得好!”刘博士亲下屋檐,拉着宋澈便往屋室走。
屋内墙壁上,挂满了诗画墨宝,署名者皆为弄月,凌花,含香等红楼才女。
红楼本不是低俗卖身的娼院肉馆,在这里诗词歌赋,舞乐笙箫,琴棋书画,样样兼备。
刘博士磨墨执笔,在宣纸上记写下宋澈先前所吟诗句,完了才抬头笑问:“不知公子姓名如何?您这两首诗,应当挂在榜上,邀文人墨客共赏。”
若冠以姓名,便真成抄袭了,挪用人家的诗句,本就有些冒犯,宋澈可不想做小偷,他摇头道:“我不喜功名,博士落个‘无名氏’即可。”
刘博士赞叹:“天下多少文人墨客,都盼着能够有朝一日名扬天下,如公子这般淡泊名利者,大梁王朝已不多了。”
博士也不强求,最终写了个无名氏,随后,他取来一块紫色令牌递给宋澈:“出示此紫金令,红楼各斋各院可畅通无阻,且都是上宾雅座;弄月姑娘在‘九月斋’,她素爱结交文人雅士,以公子之才定能得到她的青睐。”
听先前看门的侍女说,红楼每个斋院,门槛儿少说三四十贯,这块紫金令虽说效期只有一夜,一趟下来也可省不少钱;
至于那个弄月姑娘么,老实说,宋澈身边从来不缺红颜知己,他毕竟是个有妇之夫,与风尘女子过多交集,良心过不去。
“在下造访小筑,其实是想请刘博士帮我找一个人,”宋澈说道:“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前些日子因其父犯了罪,被充入红楼当了官妓。”
“她可否姓曹?”刘博士问道。
宋澈说道:“正是曹琳。”
刘博士轻叹:“好巧不巧,她正在九月斋为侍。”
“她……过得可好?”
“红楼里的女眷,哪怕是端茶递水,洗衣扫地的都吃穿不愁,认命之人都过得不错,不肯认命的都爱作践自己,唉。”
刘博士两声叹气,足以说明了一切。
曹恬虽算不上朝中大员,却也是能够登堂入室之人,曹琳贵为独女,不失为掌上明珠,而今一落千丈,成了社会中最低贱的妓女,如此巨大的反差,多半会难以接受。
宋澈拜谢,退出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