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恰好有一凉亭,因是路人修来歇凉所用,亭外还栽种了一片竹林。
商队行进至竹林时,那七车梨子也被啃得差不多,甘甜解了口渴,军士们对酒也失了八成兴趣。
宋澈将酒全浇了竹子,并叮嘱军士们装醉,横七竖八躺在竹林里,身下押着兵器,伺机而动。
“若真有贼人来,待会儿听见我喊‘动手’二字,躺在林口与林尾的兄弟当迅速起身,堵住他们的去路,其他人随我一起,勿要手下留情,捅死几个算几个,懂了么?”许晓命令。
“明白!”
“人命关天之事,可别真睡着了……现在,倒!”
两百四十余人,五十人在林口,五十人在林尾,其余人围着小亭东倒西歪,宋澈则假装昏倒在亭中。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
“歘歘歘……”
脚踩干枯竹叶,声音愈靠愈近。
宋澈眯开一条缝,见三两个人影,正蹑手蹑脚踏入竹林,其中三人正是那卖梨的中年汉子,与卖酒的张氏兄弟。
张大郎到林口,先搡了搡几名军士,唤了声:“官爷?官爷!”
“别喊了,咱们的蒙汗药牛吃了都得倒上三五个时辰,更莫说是人了。”中年汉子说着,冲林外吹了声口哨。
脚步声突然杂乱,见四五十个持刀的布衣汉子,大步冲进竹林。
“大哥,真是丝绸啊,咱们这回可算是发达了!”
“别光顾着高兴,这批货可是皇帝老儿的,得快些将它们转走!”
“莫说皇帝老儿,便是天王老子的货,咱也照样收了!”
一干土匪冲入竹林,正当要搬货之时——
“动手!”
许晓一跃而起,一刀砍翻就近土匪。
所有军士一跃而起,杀那些个土匪出其不意!
“不好,我们中计了!”
“一群胆大包天的腌臜匪盗,连朝廷的生意都敢赚,给我杀!”
近五倍的兵力,胜算毫无悬念,没几回合砍杀,大半土匪倒在了血泊中,剩下一半纷纷弃械投降。
卖酒的,卖梨的,几个土匪头子,被押解到凉亭中,听候宋澈发落。
宋澈背靠凉椅,啃着香梨,“能想出这种计划,也算是有点儿脑子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做打家劫舍的土匪?”
“你……你是如何识破我们妙计的!”卖梨的土匪头子,瞪着宋澈好不服气。
许晓一脚将匪首踹爬在地,“就你们这法子还敢自称妙计?早在你们伪装果农时,宋姑爷便将你们识破了,在此竹林中埋伏,不过是将计就计罢。”
“官爷,是我们不自量力在您们面前耍聪明,如今货物未失,您们大发慈悲,绕我们一命吧!”张氏兄弟,磕头求饶。
“今日这批货物若是失了,不仅我们会死,便连整个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得陪葬!”宋澈扔去梨核,一把揪起张大郎的领口,质问道:“说!你们是谁!又是谁派你们来劫货的!?”
张大郎吓得哆嗦,直言道:“我们……我们不过是附近村乡里的一群乌合之众,听闻……听闻有笔大买会要从黑风岗上过,只要能劫了它,几辈子荣华富贵都有了,因此才动了歹念。”
“瞧你们这模样,怎可能设出如此精密的布局,必然是有幕后主使,”宋澈用火枪顶着张大郎的脑袋:“快说!若有半点隐藏,我打爆你的头!”
张大郎颤声:“我们真不知道,他是个外乡人,从来没见过,他只告诉我们这里可以发财,计划也是他给我们安排的!”
张二郎替哥补充:他好似有扬州口音,年龄三十岁上下,留着小胡子,一瞧便似官人这般的富贵人家。”
扬州?
此地距扬州倒是不远。
扬州里谁会有动机来阻止这岁币生意呢?
此事若纠察下去,太耗费时间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将岁币压回洛阳,再被动也得忍着。
“若是普通的商队,抢劫未遂便罢了,可这是皇家货物,劫它,到哪儿都是死罪。”宋澈示意了许晓一眼,转身走出凉亭:
“我去撒泡尿。”
宋澈绕着竹林转了一圈儿,回到凉亭时,五十三个土匪,全部已就地正法。
“老实说,我还从未一次性杀过这么多人。”许晓用抹布,不停地擦着刀上的血迹。
五十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竹林,热浪蒸腾着血腥味儿,叫人禁不住作呕。
“岁币一日不交付洛阳,咱们的脑袋便是悬着的,”宋澈背过身去,闭着眼睛,缓缓道:“将他们的脑袋都割下,串在刀枪上,大大方方走屯县。”
“不……不是吧?”许晓与一众将士,皆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宋澈叹道:“对敌人残忍,便是对自己仁慈,此去洛阳还有一千里路,如今世道,凡是山岗绿林,便有歹人强盗,将煞气传得响亮些,必叫土匪闻风丧胆,今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你就不怕,他们的冤魂索命啊?”许晓问道。
宋澈耸了耸肩,“我撒尿去了,人又不是我杀的,要索命也是找你们。”
“害……”许晓苦笑,“便依宋姑爷吩咐的办吧。”
军士割首串枪,浩浩荡荡朝屯县进发。
屯县不算小,有两三千户人家,商队如此骇人阵仗,走一路便吓一路,胆子小直接晕了过去。
“妈呀!地狱煞星进城啦!”
大街上是鸡飞狗跳,片刻间便没了人烟。
屯县县令姓李,花甲一老者,见了这一颗颗血淋漓的人头,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宋澈说明了这么做的缘由,李老县太爷才稍稍缓过气儿来,“若他们真意图劫取岁币,是该受那斩首刑罚,只是生人最忌‘死无全尸’,依我看还是将头颅从利刃取下,找到他们身躯并让皮匠缝合,给他们个全尸吧……”
“身躯便在黑风岗下的竹林里,李大人应快些去,一来这天气热怕臭了,二来山岗有野狼,莫要遭吃了。”
“阿弥陀佛,那是那是……”
当夜。
商队便在县城里住下。
次日四更,准时起床,县令还专门遣了二十名官差相送。
一路上,凡是商旅过客,皆纷纷避让,要是带着小孩儿的,都蒙着眼睛,叫他背过去,嘟嚷一句:“莫看,莫看,免得冲了煞气,会生病的。”
待衙役送出了屯县,到下一个地界时,早早便有另县官差等候。
岁币险些被劫,给所有地方官儿都敲响了警钟,皇家的生意,若在自己的辖区遭了闪失,乌纱不保是小,人头落地是大!
从扬州界出发,过江宁府及八个小县城,有官兵的出官兵,没官兵的出官差,一路精心护送,五百里路,行了四天五夜,总算抵达了庐州。
庐州属淮南西路,受寿春府管制,茶叶,美食,丝线,香料,棉花,象牙等都很出名,论繁华程度,首府寿州也不能及。
七月底,憋了近一个月的老天爷,终于忍不住撒尿了。
雨下得还不小,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在这场大雨浇下去,往后几日会凉快许多,但道路泥泞,会难走许多。
自苏州出发,至庐州已有八日,走了将近一半路程,按照这个速度,若不出意外,八月十五之前便能抵达洛阳。
丝绸十分珍贵,不能冒雨行商,商队暴晒了七日,时间又不打紧,歇到雨停未尝不可。
庐州有美景,刚到此地,宋澈还别有兴致,撑伞游玩。可一连下了两日,这淫雨还没有收敛的意思,心中不乏着急起来。
所有人都在驿站,等待着雨幕散去。
宋澈独倚高楼窗台,不觉间,心中颇有伤感,究竟是去国怀乡,还是思念家亲,他也不知这份情愫。
一盼前途明朗,顺利抵达洛阳。
二盼使命完成,早日回家团聚。
三盼朗朗乾坤,天下得开太平。
“这雨,也不知下到何时,难道咱们就在庐州等雨停么?”这已是许晓今日来问的第三道了。
宋澈轻叹:“掉脑袋的事,自然不能等了,都头去城中购些油纸与蓑草,油纸打底,蓑草覆之,这样也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明日不论是否有雨,咱们都得出发。”
许晓告退离去。
片刻后,驿站外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他见宋澈倚窗,先请礼问了一句:
“敢问您可是宋姑爷?”
宋澈眯了眯眼睛,却未答是,而是问:“请问你有何事故?”
管家说道:“我是城北李家的管事,我家老爷李通,是这庐州城中有名的茶商,听闻宋姑爷乃沈家女婿,我家老爷与姑爷岳父交情颇深,且上半年扬州商会也曾同席,今宋姑爷行商途径庐州,老爷特差我来驿站相请,以好尽地主之谊,友人之道。”
扬州商会那几席,宋澈并未多留意,不过既与老丈人交好,他这个晚辈若是不去未免失了礼数。
宋澈答应了管家,到库房里抽了两匹丝绸,当作登门之礼,随后便出了驿站,随同管家上车,往城北驶去。
到了李家,进了膳厅,李通父子设下酒宴,看似早已等候多时。
“宋贤侄啊,自上次扬州一别,已有四五个月未见了吧?快快入座!”
李家父子俩,左右相伴,引宋澈入座。
宋澈受宠若惊,他与这父子俩完全没有交集,头一回吃饭,热情得未免有些过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