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宋澈睡得正香,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姓宋的。
有了前车之鉴,宋澈不予理会,拉过被褥蒙头,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这次我没有敲门,是因为我走的窗户,你快快起来,有重大变故。宁叶红拽着被褥说道。
宋澈抱着被褥死不撒手,你且说便是,我听着呢。
如你昨夜计划,今日凌晨官兵直破慈音寺,将贼和尚全部缉拿,但那海盗头子果真武艺高强,我与好几个高手一起都没拿住他,最后叫他给跳海逃跑了——
不等宁叶红将话说完,宋澈探出了脑袋,一脸难以置信:几百个人,抓不住一个海盗头子?
宁叶红叹道:他真的很厉害,一柄扣环刀使得炉火纯青,不过从他的武功路数,我们已大致可以确定,他便是十年前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王直’,谁能料到他竟已削发为僧,还混成了监寺?
宋澈眯着眼睛,我咋听起来,像是你在夸他啊?
哎呀,这不重要,宁叶红紧声道:最重要的是,你猜我们在德法楼中,找到了什么?
宋澈叹道:大清早的,我可没功夫与你猜谜。
是火药!宁叶红说道:整整两千斤黑火药!
宋澈眉头一紧,惊得坐起身来,怪不得昨夜贼和尚积极扑火,两千斤火药若是被引燃炸开,几百人都得赔命。
这么多火药,足以让码头的海防线瘫痪,王直在杭州囤积,又与东瀛勾结图穷匕见,杭州危矣。
锁匙可造好了?宋澈问道。
宁叶红说道:打磨得精细,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哪里还能等得到明日,你快些去催促锁匠,越快打磨越好。王直勾结倭寇,必定是图谋杭州,而你所截获的那只卷轴密宗,很可能记载着他们的袭击计划,如今王直逃走,如同放虎归山,不得不提防,你加急去找水师将领,让驻扎在各洲头的水师千万注意,每月中旬都是钱塘江潮汐汹涌之时,天时地理,神鬼莫测,谨防偷袭!
好好这要不要不宋澈,你随我一起去吧,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怕我办不好。宁叶红目光迫切。
宋澈摇了摇头,无声的沉默,才是最好的拒绝。
宁叶红咬着嘴唇,踏窗离去时,再度回头真切,宋澈却眼神回避,拉过被褥蒙头睡去。
待宁叶红离开,宋澈才缓缓探出头来,望着床顶许久,长叹一口气,内心不禁感慨:老老实实当个商人,为何却这么难?
连续几日放晴的杭州突然乌云密布。
炎炎六月天,却似倒春寒。
天生异像,恐有大难。
正午,宋澈如约周雅昭,一同来到北市刑场,观斩的百姓人山人海。
周浦,周天赐,芳姨,牛二,贾三,依次被押上刑场。
宋澈!啊啊啊宋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天赐疯狂叫嚣,到死也不知悔改。
宋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周天赐,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无需太多表情。
刑场上几人所造的孽,使得人神共愤,即便砍了脑袋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又会害怕他们化作厉鬼来报复呢?
我不想死啊我错了!我错了!
大人饶命啊!
午时三刻已到,斩!
随着监斩官发令,五把斩首刀同时落下。
噗呲!
轰隆!
人头落地的刹那,空中奔雷滚滚,闪电撕裂天空,狂风呼啸,骤雨倾盆。
哗啦啦
大雨很快便将刑场上的血迹冲涮得一干二净。
好了,坏人已伏诛,你可以睁开眼了。宋澈撑起一把油纸伞,揉了揉将头闷在自己肩膀上的周雅昭。
周雅昭昂起头,瞥了一眼刑场上的人首分离,吓得扑进了宋澈怀里,扪着胸口止不住干呕。
你这个动作可不好,会遭人误会咱姨侄俩悖了人伦的。
宋澈在驿站租了辆马车,伴着雷暴大雨,驶向钱塘湾码头。
即便是撑了伞,衣裳也被淋了个透,本就浅薄的夏装,湿润后紧贴肌肤,勾勒出的娇躯惟妙惟肖,便连内衬的私房也若隐若现。
对于春光外泄,周雅昭满不在乎,用手拧着湿润秀发,问道:宋澈,你真打算回去了?
宋澈轻轻嗯了一声。
周雅昭叹道:三哥再怎么也是老太君的亲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君怕是唉,虽说此话不吉利,可至亲过世,总该得来吊丧的,你何不多留几日,待丧事结束后再走?
宋澈有很多留下的理由,也有更多离开的借口,但到最后却只吐出了短短四个字:
我想家了。
细算日子,来杭州不过半个多月,历经的种种事迹,却仿佛过了半辈子。
听这钱塘江潮,汹涌澎湃,而停靠在港湾的船只即便飘摇,也不会搁浅沉没。
船需要港湾,人也需要港湾。家便是人的港湾。
官人,夫人,您们确定还要去码头嘛?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开口问道。
有何去不得?宋澈皱眉。
车夫说道:也不是去不得,只是码头上所有的商旅渡船都停了,您恐怕得择日出行了。
宋澈掀开窗帘,刚将头伸出去,噼里啪啦的雨点儿,像耳刮子般扇在脸颊上。
滂沱大雨似倾倒了整个码头,商旅的身影屈指可数。
宋澈赶忙将头缩了回来,询问车夫:那要等几日才能恢复通行?
车夫说道:那可不好说,得看老天爷这回要尿多久,不过瞧这天色,往后三五日都有大雨。雨势一大,运河便得泄洪,您想逆水而上,肯定行不通。
那走陆路呢?宋澈又问。
车夫说道:雨水这么足,道路肯定泥泞了,走虽是能走,耽搁时间也是肯定的,况且这大雨阴晴不定,万一发洪水了可就麻烦咯。
水路走不通,陆路走不成,至亲随时可能丧,便连一旁的周雅昭也扯着袖子不让走
是天意要留我宋澈在杭州啊!
回珠宝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