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来。”
陈小圆闻言,只好又从花桌另一头慢慢挪过来,坐在秦大太监身边。
大太监望着她满怀心事的侧脸,看了良久,没有说话。
良久,秦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算了。吃面吧。”
果然,话音落下,就听见廊下一阵脚步声,赵瑟蜀琴提着提笼,端着热汤面,送到花厅里来。
热气腾腾的汤面清爽而美味,撒了一把碧绿的葱花,两只煎得焦黄喷香的煎蛋,另外还配了一碟花生米,一碟凉拌牛肉,两碟素菜,看得陈小圆两眼发直,感觉自己真的饿极了。
她接过竹箸,又拿了汤匙一并递给秦领,小声道:“大人慢用。”
原本秦领吃饭向来离她远远的,直到管灵山一游回来,他才偶尔与她同桌,现在几乎每餐都要陈小圆陪着才动箸。
秦领瞟了她一眼:“怎么还立着?坐下,吃饭。”
陈小圆犹豫了一下,悄悄望向赵瑟蜀琴。
大丫鬟蜀琴赶紧给夫人使眼色,微微点头示意。
而赵瑟则丝毫不帮打掩护,只面无表情道:“夫人放心,小公子早就吃上饭了,灶下给卧了鸡蛋汤,还有炒饭和炖肉。”
陈小圆下意识看向秦领:“.…..”
秦大太监跟没听见似的,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往口中送。
陈小圆:“大人.…..”
赵瑟仿佛不通人情事故的机械人:“夫人不必担心,大人早就吩咐照顾好小公子师徒了。”
秦大太监手中动作一顿,第一次有被自己的钢板踢到脚之感,又不好发作赵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装聋作哑吃面。
姐姐说错话,妹妹顶着骂,蜀琴一把扯住赵瑟就往外溜:“大人夫人慢用,我们去看看洗脚水烧好了没。”
陈小圆还来不及提醒她们,她已经洗过脚了,也不想把脚丫子洗秃噜皮,话还没出口,姐俩便一阵风似地跑了。
陈小圆:“.…..”
秦领:“.…..”
秦大太监聚精会神专心吃面,心里暗暗把赵瑟蜀琴骂了个狗血淋头,发誓这个月一定找机会扣光她俩月钱!
陈小圆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这俩大丫鬟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非得当着大太监的面提小银做什么?
两人一肚子怨念,反倒无话可说,头对头一声不吭吃面。
面条鲜香,越吃越好吃,陈小圆连小菜碟里的酱肉花生都多吃了几口。
再看秦大太监时,他脸色似乎好了不少,一本正经地数着碗里葱花喝汤。
一碗面下肚,大太监鼻尖冒出几粒细密的汗珠,又有一缕发丝垂下,半遮耳畔,阴影落在修长眉宇间,极为生动隽朗。
“这也太帅了吧.…..”陈小圆默默在心里感叹,别说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足的古代世界,即便放在上一世的现代社会,她也没见过几个比他更俊伟的男子。
她正发花痴,秦领终于忍不住了:“看什么看,好好吃饭。”
陈小圆被他打断绮思,吓了一跳,刚要低头,不经意却发现他的耳尖微微潮红。www..cc
她豁然开悟地想,原来.…..大太监也会不好意思?
想到这,陈小圆连连猛烈摇头。
“不好意思”,这词用在谁身上,都比用在秦大太监身上可能性高。
这人好歹也有三十多了,在陈小圆看来绝对是江湖老手又是久经考验的官场中坚,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不好意思??秦大太监,你跟谁装呢?
“呵呵,大人在秋湖书院里莺莺燕燕围着的时候,怎么就没不好意思呢??您怎么就没嫌弃别人拿眼睛瞧您呢?”陈小圆脱口而出。
啧啧,那挖苦语气简直跟秦大人一模一样。
“噗——咳咳咳!”秦领差点没被两根面条呛死,又没命地咳嗽起来。
“大人,大人!”陈小圆吓得扔了筷子给秦领捶背。
秦领咳得满面通红,指着陈小圆,一只手抖成了七八只。
“你!咳咳咳——”
陈小圆又是气又是好笑,一边给秦领捶背顺气,一边道:“大人不让说?那小圆就不提了。”
不知道是咳的,还是气得,秦领觉得自己的肺都快从口里蹦出来了。
这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
本督劳累一天回自己府里,难道就是让你讽刺挖苦本督的?就是让你护着小师弟给本督看的?反了天了!
秦大督主万万受不得这等气,可见陈小圆虽此时老老实实闭口,却偏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又瞪他,满眼都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狡黠和得意,他倏地心头一震,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碗面条,上不上下不下,卡在秦大太监喉咙里,噎得他心烦意乱。
夜里,陈小圆不再招惹秦领,自顾自又洗漱了一遍,跑榻上卷起被子躺好。
秦领倒是踯躅了一回,几欲去书房里睡,可想想这明明是他的卧房,怎么本督就睡不得了呢?
于是,他咬着牙,走到榻前,指尖刚触及淡青色帐幔,就松了半口气:帐子里传来陈小圆绵长匀净的呼吸声,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秦领呆一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轻手轻脚也躺进被窝。
他跟陈小圆一人一床被褥,倒是互不打扰。
小小帐幔里满是她身上轻柔的奶香气息,还有新洗的发丝上淡淡皂角味道,惹得他深深抽了抽鼻子。
“大人,”陈小圆温软的声音小小声传来,“你.…..”
“怎么?”秦领紧绷问。蠢丫头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还带装睡的?
“真是你,让赵瑟蜀琴照看小银的吗?”
秦领不语。过了一会儿,抬手灭了灯盏。
在夜色阴影之中,大太监口角慢慢向上弯折,最终折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虽然这些日子忙得四脚不点地,回到府里他累得只想瘫在床上睡觉,虽然被蠢丫头气得快要吐血,可是,一想到她活生生暖融融躺在他身边,他心里就莫名十分踏实。
陈小圆瞒着他,他可以装不知道。
陈小圆质问他,他只当是她——
等等,刚刚蠢丫头为什么突然想起以前秋湖书院的事?
那些游峰戏蝶的酒兴乱事,逢场作戏而已,他连手都没搭过,再说了,她记得那么清楚干嘛?
蠢丫头提起那时,面上虽笑笑的,眼神却似乎很不乐意。
秦领越想越恼,脑子嗡嗡乱响,恨不能现在就把陈小圆摇起来,跟她讲个清楚。
不,不行。
本督不要面子的吗?
男人在外应酬交际,凭什么要跟你解释?
这回解释了,那下回岂不是更蹬鼻子上眼??
不能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