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三个字传入耳中,原本魂游天外的封后浑身一震,回过神来,茫然无措地望向凤辇下立着的人。
狐毛大氅里衬着藏青色官袍,乌黑发丝一丝不苟地抿拢在头顶,端端正正戴着冠,秦领魁伟挺拔的身材,几乎照得她睁不开眼,看不清他的面容。
“......秦大人。”封皇后下意识道。
秦领面无表情,跪拜起身:“娘娘千岁千千岁。”
今日皇上没有早朝,他只能进宫专程向皇上汇报崇王再次被刺案件进展,尤其是身中奇毒的雪甲小郡王仍在昏迷之中,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都是不祥之兆。秦领没想到在进宫面圣的路上,居然能遇到八百年也不到寸阴斋来一趟的皇后娘娘,更没想到封氏一脸泪痕,沮丧地坐在凤辇里发呆。
“大人......过来见皇上?”封氏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刚刚的惊惧震撼还未平复,此刻她只能凭本能招呼秦领。
呵,这个女人已然忘了上一次见他时,正准备掌掴击杀他的夫人。
想到陈小圆无故被打得面目青肿,秦领就微微蹙眉,随口应付道:“回禀娘娘,正是。”
“哼,”封氏忽然冷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皇上恐怕没空见你......大人,近来可好?”m.166xs.cc
“娘娘!”大宫女金莺催促道:“外面风寒,娘娘玉体千金,请即刻摆驾回宫。”
封氏一愣,平日里高傲清冷的凤目呆滞地转向秦领,才发现秦督主根本就没瞧她一眼,垂眸木然,安静得仿佛一座雕塑。
“你......”封氏瞪着他乌黑发髻的头顶,忽然悲从中来,声音哽咽:“秦领,你——”
“娘娘!摆驾——”
金莺不敢再让封氏多话,只对着秦督主福了一福,强令宫人挥起鞭子启动凤辇,转眼间消失在宫墙尽头。
侍奉皇后娘娘的宫女内侍慌里慌张全都跟着一路小跑,从秦督主面前鱼贯而过。其中一张熟悉的脸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给秦领使了个“皇上那边出事了”“皇后娘娘不正常了”的眼色,也跟着越跑越远。那是小鹿公公,给他暗示。
秦领一甩袖子,抬腿就上了宫轿:“速去寸阴斋。”
什么叫皇上没空见本督?!
他敏锐地察觉出封氏的不对劲,一想到此事可能与皇上有关,秦领心里就一阵扑腾:这几日怪事一件接着一件,皇上若是有异,那可就难办了。
若不是宫禁森严,秦领恨不得施展轻功从宫墙沿上直接飞过去。
到了寸阴斋门口,好不容易刚缓过来的唐苗大总管撞见秦督主到了,一口气差点不上来,简直要犯心脏病:刚走了缠人精娘娘,又来了个活阎......活督公!老奴命苦!
他两腿打颤,颤颤巍巍朝秦领走过来:“唐苗见过督主大人,大人最近可好?”
秦领不易察觉地一皱眉,唐苗这家伙一打哈哈,包准有事发生:“怎么,谁在里面?”
娘娘千岁唐总管敢拦,活阎王秦领他可不敢乱讲话。于是,唐苗凑在秦督主耳边,一五一十将刚才封后如何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说了一遍,苦着脸道:“督主明鉴,这、这可不是老奴的主意啊!”
秦领略撩起眼皮:“不是总管大人,又有谁敢擅自放东夷舞姬进御书房?”
光天化日之下,行秽乱宫闱之事,难怪刚才皇后娘娘一脸震惊和憋屈。只怕——
果然,唐总管下一句就直接供认不讳:“嘿嘿,这都被大人看出来了......老奴哪有那个能耐,哪有那个本事?还不是——”
唐苗指指天上,又指指万鹤宫的方向,撇着嘴盯秦领脸:“老祖宗等着抱皇孙,后宫一点动静也没有,咱家虽不是男人,也跟着憋屈啊!”
唐总管讲的都是实情,又有背后靠山,虽然话说得黏糊,却让秦领心下了然:“那弄这帮舞姬作甚?”
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
如果说,十年夫妻的梁王能扛得住久无子嗣,不娶侧妃,可如今践祚为帝,姜立为了稳固朝纲,必须多多纳妃纳嫔,为大慧心江山社稷着想,必须尽快开枝散叶。
然而,封氏善妒而把持后宫,新帝登基以来,嫔妃们难得靠近皇上,延续血脉自然成了大难事。不知多少股势力正在暗中角逐,等着拔得头筹,第一个为新帝诞下龙子。
太后殷氏家族更是选了远近不少贵女入宫,如今已满一年,有些贵女连皇上的边都没捞到,岂有不怨怼的?
如今在皇嗣的问题上,太后不会让步,更不会任由封氏独霸皇帝,自然是想尽办法破局。
东夷舞姬,便是命中注定现成送给殷太后的武器,既不伤己,又有大国风范,更能为皇上打开通往美人宠妃的新通道。
皇后娘娘通红凤目、泫然欲泣的面目一闪而过,秦领冷笑:“太后娘娘果然好思虑。放心,本督不会拦着娘娘一片苦心的。”说完,他不顾唐总管废话,抬腿就一脚跨进御书房寸阴斋里。
唐总管长大了嘴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啊这——秦大人——”
谁也不知道秦领秦督主在寸阴斋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督主大人进去之后,一炷香的功夫出来,面色发白。
御书房的门又紧紧关闭,皇上依然闭门不出。
唐总管松了一口气,急匆匆陪笑跟着秦领:“督公,督公大人!”
直走向宫轿的秦领顿住脚步:“该禀报的事,本督已经禀报......伺候好皇上——”
他倏然转身盯着唐总管,漆黑双眸显出死一般的暗色,压低了声音:“皇上若是出了不该出的事......唐总管,你想想,到时候他们会将谁第一个拿出来弄死顶罪?”
唐苗闻言两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秦、秦督主!”
秦领头也不回,宽阔的身影裹紧狐裘大氅:“到时候,别怪本督没提醒过您。”
上了宫轿,秦领方才提着的一口气终于一松:“呵——”
他面色却越来越白,豆大的汗珠渗出额角鼻尖:“来人,速到辑事厂衙门,叫田央刘白来。”
贴身传话小太监脚程快,一会儿脚步声就远去消失。
而秦领紧紧按着自己腰腹的伤口,粗喘一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