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渊寺的夜如同寒冬凌冽,寂静无声。除了廊下屋檐周遭的哨位,整座寺院仿佛蛰伏在薄薄霜雪中的巨兽一般。
秦领一个人躺在禅房卧榻上,虽有被褥,却浑身都不舒坦。耳边静寥无声,仿佛伤口隐隐作痛得仿佛不能忍受,随着寒意入侵,他翻了个身,发现依然难以入眠。
“啧。”秦领自己嫌弃自己,明明不过是与人同榻共枕了几日而已,他居然已经不习惯独寝了。
真他妈娇气。
如今老药头诊断出他经脉受损,浑身真气恐失所归,嘱他不能随意动用真气,自然也不能动用武功心法强行将浑身乱窜的真气纳入内腑。
秦领恨恨地又翻了个身,紧紧闭上眼。
半晌,他又睁开眼:是不是这间禅房的方位有误,怎么睡怎么不踏实?
但是让他回原本的卧房去睡觉,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那卧房里有一个比老虎还要危险的家伙,若是回去了,恐怕经脉逆流至死也不会得到老药头的一丝同情。
秦领闭了闭眼:“.…..”
今天早上、今天中午,他两次试探陈小圆,两次都真气不稳,邪气上浮,差点走火入魔生出业障来。
他知道走火入魔并非因为陈小圆,该来的迟早有一天会来。这些年,他早就有所察觉,症状时好时坏,时有时无,心魔渐生……只是她的出现刚好在这关键当口罢了!
学功夫时师父说女人如老虎,驾驭不好,便会贻害全局,走火入魔轻则修为全失,重则真气逆行暴毙横尸。师父诚不我欺也!
秦领脸色愈发难看,坐起身,打起混元坐,默念聊胜于无的内家心咒。
眼前浮动的,却依然是山洞中她粲然闪亮的眼眸,还有……搭在他喉间的素白手指。
陌生而强大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更兼混乱。
这就是欲吗?
他猛然睁眼,这样下去,只会让他心绪更乱,强行运功必堕入不可自拔的深渊。然而,不论他怎样抗拒,陈小圆的狗腿又娇气的笑容,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秦领面黑如锅底,冷汗如瀑。
他一个大太监,一个阉人,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对面禅房中。
一夜寒风,被衾冷凉如冰块覆身,陈圆一整晚都哆哆嗦嗦。她虽然不喜欢跟大太监挤一张床,但刚来谭渊寺的那天晚上,她根本没觉得夜里睡觉会有这么冷——
大太监千不好万不好,身上却总是暖呼呼的,有他做天然大暖炉,连着两夜都睡得安稳。
如今管灵山的寒气侵袭,她揪紧了被子,死死闭眼,任自己的身体慢慢适应低温。
“笃笃笃”三声轻微的敲门声,陈圆迷糊中睁开眼,就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轻手轻脚的声音进门声传来。
陈圆猛然惊醒,睁大了双眼,心口狂跳:难道是大太监贼心不死,又回来折腾她——
她刚要开口,就听细声细气的小姑娘声音:“夫人,我是小橘。夜里冷不冷?小橘给您提了炭盆过来。”
原来是侍女小橘,这两日她流落在外,小橘也被圈在禅院外,如今应该是刚刚放进来。
陈圆揉了揉眼睛,窗外刚刚有点发白,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什么时辰了?”她囔着鼻子问。
“寅时末了,”小橘乖巧小声道:“夫人困不困?再睡一会儿吧?”
陈圆眨巴眨巴眼:“嗯。”
炭火的热气冲上面庞,她冻了一夜紧绷的皮肤才稍稍舒缓,神经也跟着活动起来。原以为闭上眼就能再睡会儿,可热烘烘的环境显得如此陌生,她越是闭眼越是睡不着,翻来翻去,终于坐了起来。
“小橘,帮我洗漱梳头。”
她坐不住,起身披了一件衣服,走到窗前,打开窗,果然周遭空气清冷,满院子都是薄薄雪沫,虽比不上管灵山里漫天盖地的银装素裹,倒也颇有一番晨起开门雪满院的意思。
小丫头灵巧地提着面盆出去,不一会儿便打了热水回来。
陈圆问:“这么快就打了热水?”
小橘一边伺候她漱口洗脸,一边笑嘻嘻道:“哦,刚刚出去就碰上督主大人的小黄门,他匀了半桶热汤给我。”
陈圆顿了一下:“督主大人……起这么早?”
小橘点点头,打着哈欠道:“大人向来这个时候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三百六十天是如此。”
陈圆表示不能理解。他明明在外公干,只要自己安排时间便可,何必起那么早呢?想当初,她上班的时候,总是睡到最后一分钟才起,咬着面包片、提着豆浆赶地铁的。
小橘帮着拧布巾,口中不停:“督主大人早起是要练功夫的。刚刚小康公公说,谭渊寺校武场方圆宽敞,督主每回过来都要活动活动筋骨。”
陈圆恍然大悟,古人练功服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早晚不辍,秦领武功高强,原来一直朝夕不倦练功。<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难怪,她的这副身体到了这个时间点就特别精神,原来也是习惯了晨练。
她随手抹了点香脂在面颊上,催着小橘快手快脚盘好发髻:“校场在哪呢?我也去看看。”
谭渊寺的校武场在寺西面一块空地上,原本寺内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校场,晨钟晚课站满僧人便再无空地。自张大和尚做了主持,力排众议,将西边寺产的一块荒地铲平漫砖铺地,生生带着寺众建出一块长阔二三十丈的校武场来。
秦大督主也喜欢这块地方幽静又自在,特在工部尚书亲侄的事上放手一马,卖了个人情,随即谭渊寺校武场便有了正儿八经的围墙和走道,年前又与寺院合并做一处,专门建了规整的坐席观席,甚至连候场更衣等设施也一并完善。
张大和尚对此十分感恩戴德,常邀秦督主来寺里散心,这才有了秋日宴接驾的筹划。
待陈圆一身短袄长裳找到校武场的时候,青灰色砖漫的场地中央,已经站了近十个人。
督主夫人刚一出现,就被立在场中央的秦领看见,他微微一怔,差点没躲过迎面而来的张大和尚的一拳。
强劲拳风擦着他耳朵划过,秦领身形微动,下一瞬便鬼魅般出现在张大和尚后肩,二指一点,便见大块头和尚往后一仰,单膝跪地,再起不来。
“好!好——”田央带头在底下起哄,侍卫们和僧人们分列两旁,为自家队伍加油呼喊。
秦领见好就收,向张大和尚一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再来一局?”
张大和尚满头大汗,扫了一眼场下,呼哧带喘戏笑道:“我道督主大人今日如此神勇,原来是有佳人助阵——”
随即他压低了声音,斜了一眼场边陈小圆,促狭挑着眉道:“督主大人好本事,才冷落了嫂子一夜,人家就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