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耳鼓膜嗡嗡震动,脑袋更嗡嗡,下意识抬起头:“.…..”
莹亮光泽的东珠盖头,挡着她的视线。
腰间那只大手一触即放,热流却隔着层层衣裳烘着肌肤。
然而,陈圆又有了那种“大事不妙”的直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这回嫁人又出意外了。
……
秦领一掌挡住陈圆,触手即放,可新娘子纤细柔韧的腰肢触感,却若有实质,贴在手上怎么甩也甩不掉,气得他脸色发黑。
老太监房公公是他入宫以后才拜的干爹,当年威风八面,如今已是半退隐状态,皇上体谅他年事已高、竭忠尽智,安排在尚宝监掌事。
大婚的喜庆日子,他自然是要请到宫里的“干爹”同喜同庆,却不料老家伙当着自己的面就伸手拉新娘子的手。
他更没想到,新娘子居然当众施展武功,让“干爹”捞了个空。
秦领面覆冰霜,却不做声。
房公公眉头一挑,不阴不阳笑了:“呦,小娘子还有两下子——小岭儿,你有福,娶了个好娘子!”
秦领想都不想,一巴掌拍在新娘子后背:“还不跪下!”
这一掌内含阴柔,触之却有一股刚猛之力传来,激得陈圆胸腹一阵翻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唔——”她也想说点什么,无奈肺腑里气血激荡,两眼一黑,差点没闭过气去。
除了外间吹吹打打的奏乐,噼啪乱响的礼花炮仗声,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秦领这一掌虽没用太大力,可使了寸劲,就是要让新娘子说不了话、开不了口。
秦督主抿着嘴,不说话,跟着跪地给房公公磕了个头。
房公公见一对新人跪在自己面前,冷笑了一声,心中才畅快了不少:叫你秦领小子大婚不肯跪拜老子,爷爷让你大喜之日不好过!
陈圆摇摇欲坠,头顶着大红盖头,盖头下的脸却拧成一团,死死地咬着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领笔直地跪在地上,依然不起,身边人瑟瑟发抖的骨节错动声,在他耳中尤为清晰。
陈圆终于憋不住:“噗——”满嘴甜腥,剩下的又强咽了回去。
众人见秦领脸色黑沉,知道事情闹下去,今天谁也好过不了。
忽然,宾客中一人慢条斯理“呵呵”笑了两声:“秦公公大喜的日子,老夫好像多喝了几杯,诗兴大发,罪过罪过!”
这一声插科打诨虽不太高明,可胜在圆滑,又带着几分趣味,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端着酒杯蹒跚而来的大胖子身上。
哎呦,这不是内阁学士梁禹城梁大人吗?
梁学士即将外放奉天府,临行还能赶得上给秦公公大婚上礼,实在很是得意。
不过,今日秦府高朋满座,个个都是公卿贵人和达官权宦,巴结秦领,结交秦领,或有求于秦督公,自然出手豪阔——梁学士虽说家底不薄,可毕竟是清水衙门,此刻又有多少财力送出彩的厚礼呢?
所以,今日他坐在文官圈的次桌上,位置上不上,下不下,颇有些尴尬,只好随性多喝了几杯。
谁知一回头,就碰上了房老太监给秦公公长教训的尴尬场面。
他也没搞清楚为何此时房老太监忽然变脸,但为官多年,猎狗一般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意识到:老阉竖要搞事了。
秦领是谁?他梁禹城又是如何得外放的机会?梁学士心里门儿清。
一见状况不对,梁大学士两颊通红,立马站了起来。
“璧人天成拜玉堂,争看娇女配仙郎。”梁学士醉眼朦胧,一路吟哦,倒颇有些文人雅致的风流模样。
“好!好!”底下有人跟着叫好,不知是马屁他梁禹城,还是给秦督主解围。
梁禹城红扑扑的大脸上满是笑容,下一刻,很不典雅地打个大大的酒嗝,又凑上房公公手中酒盏,笑眯眯邀酒:“房公公今日兴致好,老夫,呃,也与公公同敬同祝——喜叹关雎今夕齐,日画春山几许长!”【注1】大风小说
房公公本就是内宫太监,虽说在宫中势力不容小觑,可毕竟身份尴尬,常年在文官仕宦面前低一头,此刻一名内阁学士主动与他饮酒,还念了一首不知什么意思的文绉绉的吉利诗,隐约听见什么“长”什么“春”,一时把他弄懵圈了。
他抬眼看看满面红光的梁学士,又低头看看地上伏着磕了头的一对新人,耳边听的都是吉祥话,终于满意地笑了,口中嘟嘟囔囔:“哎呦,学士、哦不,巡抚大人客气客气,今日咱家干儿子大喜,咱家先饮为敬!”
两人一饮而尽,房公公舒心叹气:“天大地大,今日新郎新娘最大——还跪着干什么呢?起来吧!”
几人恢复常态,整个花厅前后气氛立时活跃起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根本不用招呼。
老话说,酒桌上个个都是人精,人人都是才郎。喜笑颜开的面孔合着外面越吹越响的唢呐锣鼓,一挂又一挂放不停的炮仗,穿红着绿的丫鬟婢女穿梭如云,顿时整个婚宴又重新冲上热闹非凡的高峰。
一群贵客团团围住簇拥着秦督主说笑,喜娘喜婆上来请新郎新娘走巷串桌,给宾客敬酒,账房先生跟在后面,当然还有不少体己红包和贺礼要收。
方才房公公的插曲让秦督主提起警惕。
他瞪了一眼罪魁祸首那个一身火红的新娘子,酒热的脑海里,随即浮现出崇王府上那个眉眼细长的娇媚少女。
秦督主顿时大烦,别开脑袋斥道:“装什么装,让她——”
“滚”字还没出口,他的衣袖就被人拉扯了一下,一扭头,田央居然抱着一个小孩子站他身后!
看着小孩的肉手扯住自家衣袖,惊得秦督主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有点眼熟??
田央刚才怕小孩子吵闹更激怒房公公,只好拿了几个果子茶粿将小银哄着,回避到花厅拐角。
他与梁禹城大学士的临场发挥打了个时间差,此时绕上前来,对秦领低语道:“督主,今日不同往常,恐人多眼杂,督主息怒!”
秦领眼角跳了跳,他刚刚没跟房老头翻脸已经是忍了又忍,给足了面子,如今田央一劝,虽说气得快跳起来,也不得不承认田央确实是为他着想。
谁知得了果子茶点的小银得意又机灵,在白头翁叔叔的肩膀上扭过身,一见浑身披红挂金的俊美男子,口齿清晰地喊了一声:“姐夫好!”
秦督主一噎,额头的青筋急速蹦跳,眼睛都不会眨了:“什、什么鬼?!”
田央:“督.…..”
督主在上,小家伙可不是老田教的!
身旁喜娘也傻眼了,秦、秦府不是公公府吗?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是新娘子带来的吗?
一声“姐夫好”搅得秦领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气恼攻心,太阳穴嗡嗡乱突,咬牙切齿指着后院:“滚、滚——”
本督大喜之日怎么尽出幺蛾子??
喜娘脸上笑容也快绷不住了,她在达官贵人家族中周旋招徕生意几十年,撑过的大场面无数,从来没遇到过大太监娶亲这么乱的状况!
见主人家脸色发黑,喜娘喜婆吓得连忙一福,从田央手里接过小孩扭头就跑,边跑边哄:“小少爷莫说话!姨这里都是好吃好玩的,姨带你去玩——”
小银奶声奶气:“我要找圆圆姐姐。”
圆圆姐姐是、是谁?
喜娘老脸皱巴成一团,心里叫苦,口中连哄带骗将小孩先哄离现场,又让喜婆将新娘先安排送入洞房,这才舒了一大口气。
好在大多数宾客的注意力都在房公公和秦督主两人身上,见秦督主主动去房公公身边敬酒,二人相洽甚欢,都在暗暗惊奇,少有人注意到新娘子已经被人扶起,悄悄送走了。
田央方才被小孩子绊住手脚,此刻脱了身,从此寸步不离秦领,又使眼色将外间花厅陪着御史郑大人黄阁老等说话的老二崔海升、陪兵部刘侍郎和骠骑大将军划拳的罗灸等人全都撤了回来。七八个人将督主大人团团围住,以免有人再起意灌督主喝酒。
安排妥当,田央才敛笑对秦领悄声道:“督主,刚才刘白过来禀报:宫里……私库里备了一份贺礼,已经送到后角门来了。”
秦领脚步一顿,刚刚有点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怔了一刻,他垂眸道:“.…..放库里吧。”
田央点头:“督主……少喝些。”
少喝些?秦领恨然,却冷笑一声,又换一桌敬酒。
罗灸等人跟惯他了,最知道秦督主脾气,热闹起哄中苦笑,交换眼色:这回是惨了,督主这架势,不是要把自己喝倒,就是要把在座所有宾客灌倒——最后还不是咱们哥几个喝多?
红团花簇,喜气盈天。那边花厅主桌上谈笑风生,热闹舒朗,房公公斜睨着花团锦簇的秦领。这小子眉目深刻,肩背宽阔,又披红卦金得意非凡,让他牙痒痒又心恨恨。
“万总管没来?”他突然问。
注1:网络常用祝酒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