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直视着她,一言不发。
目光晶亮犹如有实质,陈圆手一抖,差点把霉馒头扔了。
就在他俩僵持渗着的时候,那人身上锁链丁零当啷一声脆响,一道黑影闪过。
一低头,地上多了一个霉馒头。
陈圆无语:“……”所以,您老人家有东西可以吃?
虽然在她的卫生观念里,发霉恶臭的馒头吃了会生病,臭水喝了会发烧,但显然在这个世界、或者说在这个黑狱里,霉馒头等于延续生命。
她低头愣愣地看着多出来的一个馒头,大着胆子问:“你……喝水吗?”
那么一碗看上去大肠菌落严重超标的脏水,她实在不想喝。
可若是让她在饿死渴死和拉肚子窜稀拉死之间选择,她……可能会喝。
那人不动弹。
陈圆不相信那人还能从身后拿出一碗清水出来扔给她。
还没等她想清楚为啥那人要扔馒头给自己的时候,听到低徊的声音又响起:“不吃也好。这儿没茅房。”
“!!!”
陈圆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没茅房?
她醒来至今因为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古代的牢房里没有厕所。不仅没有厕所,也没有夜壶,甚至连个遮蔽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吃喝解决不了,拉撒更是没门??
她差点一屁股瘫了下去。
眼前那碗臭水,看上去似乎沉淀变清了一些。
可是,她更不能喝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三急时候当着陌生男人的面刨地挖坑、拉屎拉尿的样子。
“嗤——”那人冷漠的嘲笑再次响起,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陈圆在绝望中,依然听不出他的年龄,也听不出跟男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她太绝望了!
她恨自己,为什么刚才不在单独关押的牢房里先解决一次?啊啊啊——
在绝望和悔恨中煎熬,陈圆冷静下来,终于负负得正,她开始仔细思考到底如何活下去的问题了。
牢门是出不去的,门顶上的那个小洞连猫都穿不过去,门底部的小栅栏口也被狱卒堵了个严实。
除了手脚镣铐,她身上连根针都没有。
所以,现在能做的——
坐在黑暗中的人眸光闪烁,即便是在如此阴暗环境中也能视物如常,此刻连陈圆纤长睫毛的些微颤抖他都瞧得一清二楚。嗯,这丫头自从从看到食物以后,就态度大变,现在居然敢盯着自己使劲瞧了。
他微微扬眉,啧,这丫头的胆子恢复了么?
陈圆虽然看不清对面那人的样貌,可从隐约身形来猜测,他身材并不矮小,而且眸含精光,说不定也是一个练家子。
她定了定神,仔细想想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暴力攻击的意思,甚至还丢了个烂馒头给自己,于是斗着胆子问:“这位……你来这里几天了?”m.166xs.cc
那人在暗中蹙眉,可惜陈圆看不见。
半晌,只听他懒懒道:“你敢跟阉人说话?”
陈圆头皮发麻。
这人的声音并不像她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里阴阳怪气的太监一般雌雄莫辨,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听起来带着一种特别的低徊通透,伴着无形的压迫感,让人一听之下难以忘记。
她依然听不出对方年纪,况且这人问的问题实在刁钻得让人难以回答。
说不怕跟阉人说话吧,刚才扒在门上哭着喊着要出去的是谁?
说怕跟阉人说话吧,正常姑娘能有这个胆子吗?她也不想撒这个谎。
再说了,这人到底是不是阉人太监还不确定,即便是,他会不会心理扭曲,会不会一言不合恼羞成怒把她给杀了,或者想尽办法折磨死她,都是未知数……
思来想去,陈圆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在黑暗中静静等了半晌,那人等不到答案,忽然低低的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待了些日子了?”
这个问题陈圆答得上来:“我醒过来到现在好多个时辰了,才第一次看到送食物——你既然存下一个馒头,必然已经在这里待了几日……甚至更多。”
“呵。”那人不置可否,又不说话了。
陈圆意识到这人可能已经在黑狱里待了挺久,也许他的信息会对自己有用,立即似有意若无意地找话题闲聊:“你……为什么进来的?”
黑暗中那人周身的气压极低,在陈圆看来只能拿“周遭气温下降了几度”这样的小说描述来形容。她也身临其境地体会到真正的胆寒,毫无准备地打了个喷嚏。
那人似乎被陈圆问得烦心,翻了个身,面对着墙不再理会她。
陈圆一直昏了醒醒了昏,此时除了浑身难受以外,一丝倦意也没有。见这人要睡,她马上大急——谁知道这人能睡多久?这不耽误事儿吗?!
她连忙小心翼翼往那人的方向挪了一步,又端起洒了半碗的水:“呃,这位……大哥,你、你喝不喝水?”
别的牢房半碗水一块馍相互暴揍打得不可开交,而他们这个巴掌大的小囚室里居然半真半假地谦让互动起来……
那人背影不动。
陈圆更怕他睡着了,赶紧又道:“那,那我给你留一块馒头。”
那人似是更厌烦了,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陈圆无法,只好红着脸问出关键问题:“大、大哥,咱就是问……你在这几天,是、是、是怎么方便的啊?”
她真的好怕等下憋不住要当着这人的面刨坑埋粑粑。
那人烦不胜烦,终于一骨碌坐起来,怒斥:“……方便?方便?!一个姑娘家,你不知道他们把你扔这里什么意思吗?”
这丫头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在关心怎么方便才不尴尬?她真不知道自己命悬旦夕吗?脸面难道比性命还重要吗?
陈圆呆了一呆:“……所以呢,他们为什么要关我在这?”
那人:“……”
他冷眼相向,没想到这丫头心机可真是深,都这会儿了,还能装得无辜得跟天上的白鸽子似的。叫你装!
坐在阴影里的人似乎被她气着了,又坐了起来,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吓得陈圆往后一倒,又缩回了墙角。
昏暗中那人的眸光似星,盯了她半晌,这才道:“你犯了事,他们把你丢与我这种人关押。和阉人在一起过夜,姑娘名节尽毁——等你知道羞辱了,自然就肯招供。”
“羞辱?”陈圆喃喃重复。
这个嘛,她不是没想过。
不过,古人的脑回路可真是奇怪。在她一个现代女性看来,跟一个太监(假设)毫无实质接触的情况下关押在一起,倒是比跟一帮货真价实的穷凶极恶之徒关一起安全不少。至少阉人太监没有啥作案工具嘛!
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太监情况真假莫辨,她不能放松警惕。
今天被狱卒踢了两脚、又饿渴了一整天,确实也够遭罪的,她得想办法逃跑,跑不成也得早死早超生。
陈圆不做声,被男人当做吓坏了的表现。
他阴森森在暗处盯着她:“在这里关的,都是杀人不眨眼跑不脱死罪的重犯,你敢随便找人搭讪?——江湖大忌!”
她一听,男人的话印证了她原先的猜想,顿时两腿发软。果然自己的原身是犯了死罪才服毒自杀的。
这下全完了!
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在这个世界活的时间还没超过24小时就又要奔赴死亡,她就好不甘心,顿时红了眼圈。
“哦……”陈圆泫然欲泣,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脆弱,不久也不吭声了。
那人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却八风不动坐得笔直,似乎是怕土墙上的灰尘沾到衣裳。
他满以为陈圆又在想新话题跟自己套近乎,可等了半天,却只听到巴掌大的牢房的另一边传来女孩子独有的轻微呼吸声,间或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吸鼻子声。
他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姑娘身边放着的小半碗水,脱口而出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的废话:“……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