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观龙!开门!”
沈观潮拍着门,扯着嗓子叫人,但无人答应。
“不在吧,这小子游手好闲的,不知又去哪里晃荡了,”沈观泉看了眼飘落在身上的杏花雨和手中的礼品,“把东西放门口吧,反正也弄不丢。”
沾衣欲湿杏花雨。
这雨看着不大,真在雨里站久了,还是会湿了衣服。
再者,沈观泉也不大喜欢这屋子的主人,所以并不想在这等着。
三人将东西放在了门口屋檐下,为了避免被雨打湿,沈观潮还从边上拿了些茅草盖上。
“咱们走吧。”
沈观夜脸上淡笑依旧,他对这屋子的主人有点印象。
人叫沈观龙,和他是同辈,可人不如其名,这人一点儿也不像龙,反而挺像虫的。
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没人愿意嫁他。
他有点跛,所以族里算残疾的时候,将他也算在了里面。平日里他们家给族里残疾的人家送东西,总少不了他那一份。
但其实他只是有点跛,不至于无法行走,真要肯踏踏实实过日子,肯定能娶上媳妇儿。
只可惜这人很是好吃懒做,自然就没人把女儿嫁给他。
他本人也对娶妻生子不感兴趣,有需求,直接去嫖不是更方便?
沈观夜对他有印象,是因为这人虽然好吃懒做,但嘴巴却很甜。
往日他跟着父亲一起回老家,他的这位远方堂兄可殷勤了,漂亮话说得很是好听。
如今嘛,呵呵。
沈观夜上车前抬头朝楼上窗户望了一眼,然后才进了车。
楼上房间,三十几岁的跛脚男人看着缓缓启动离开的汽车,“切”了一声。
“家底都快败光了,还要讲排场,开汽车,神气个什么?”
起身,一瘸一拐地下楼,开门,扯开茅草,将东西都拿回了屋。
“差不多了,还有一家,等会儿我们就回去吧,也到饭点了。”
车上,沈观泉说道。
沈观夜开着车,应了一声。
他是天启者,感知要比沈观潮兄弟俩敏锐得多,当然不会发现不了沈观龙其实在家,就在楼上房间待着呢。
事实上,不仅是沈观龙,刚才送完东西的人家中就有好几户,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他们觉得沈家落魄了,往后恐怕没好处给他们了,既然没好处了,干嘛还要热脸相迎?
说不得这些人还怕沈观夜他们将以前给的好处给要回去呢,家里有人重病呢不是?
也不想想,这怎么可能?
沈家再怎么落魄,也不可能干这么不体面的事。
不过这世上总是不乏目光短,眼皮子浅的愚夫愚妇的。
“夜哥儿,你也别生气,这些个没良心的!也不瞧瞧五叔平日里待他们有多好。”
这些人的态度是如此明显,沈观潮兄弟俩自然也看出来了,回到车上,沈观泉不免愤愤道。
“没事。”
回到老太公处,沈知竹双手环胸,正倚着门框,眺望雨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知兰说着话。
沈知兰坐在小竹椅上,一边掰着豆子,一边同沈知竹聊天,贺庭章坐在另一张竹椅上,同沈知兰一起掰着豆子。
他是这个年代少见的喜欢粘着妻子的男人,小两口感情真的很好。
看到沈观夜三人回来,沈知竹先是冷笑了一声。
“怎么样?招白眼了吧。”
然后才同沈观潮、沈观泉打招呼。
自父亲沈声晦受伤以来,她可算是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往日里巴结奉承他们家的人全都不见了,从前得到的好处好像也全然不存在似的。
闭门不见的已经算好了,还有反过来落井下石的。
饥则附人,饱则高飏。
忘恩负义,不过如此。
沈观夜去送东西,她想也知道有些人会是什么脸孔。
她不像两個姐姐那样是和气的性格,做人做事喜欢息事宁人,将人往好处想。
她看不惯的人和事,一定要说出来,冷嘲热讽都是轻的,不然憋得慌。
闻言,沈观潮他们都有些尴尬,沈观泉正想打个哈哈,沈观夜已经开口道:“三姐,咱们先前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他们的回报不是吗?”
沈知竹没想到沈观夜会这样说,心里更不爽了,搞得好像就她一个人小鸡肚肠似的,忍不住冷笑一声。
“大道理谁不会说?但被人忘恩负义了,你心里能没有火气?是,你清高,你大度,你了不起,就我一个小鸡肚肠行了吧?”
“怪不得圣人要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姐,我不是说你。”
沈知竹机关枪一样说了一气,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以免误伤。
沈观夜和沈知兰都有些哭笑不得。
沈知兰正想劝架,却见沈观夜收敛了脸上的哭笑不得,正色道:“三姐,我不是假清高。”
“也不是装大度。而是因为我觉得,咱们的困境,难道是这些人造成的吗?不是,而是——上头。”
沈观夜指了指天空。
“神仙打架,一方不敌,不去想着如何打败令一方,却去想着从前庇佑过的凡人怎么不来帮自己?岂不可笑,凡人哪有这本事?”
“而且先前咱们家广施恩慧,难道真的是指望有朝一日咱们家失了势,让这些人来报恩吗?”
“没有吧?”
“相信父亲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既然没有这样想过,那事情真的发生了,又有什么好生气恼怒的呢?”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一番话,说得门槛前一片清寂,只有雨水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说得好!”
门内传来老太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他看着沈观夜,脸上是止不住的赞叹之色。
他打小练武,心中自有一份侠义之心,又活了将近九十岁,什么事没经历过?
越老人就越豁达,沈观夜的这番话深得他心,甚至对他都有一些启发,让他不由得在心中举起大拇指,赞一句:好气魄!
“我也是胡说的。”
沈观夜脸上又带上了清浅的笑意,一下将刚才的严肃给冲淡了。
他其实不太喜欢说这样的话,因为不管语气如何诚恳,道理多么正确,本质上都是说教,都是“我在教伱做事”。
尤其在场的人,年纪都比他大,就更不好说这样类似说教的话了。
他只是觉得,站在上面的人理应对下面的人宽容一些,因为你有试错的条件,挥霍的本钱,即使失败了也有退路。
但下面的人没有,他们输不起。
所以,愚昧也好,保守也罢,不应过多苛责。
“每当你要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