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雷霆闪烁,好似随时都能将这大海上的孤舟掩盖。
无数生灵面对这可怖的景象时,都会匍匐在地,求饶不已。这雷云若覆盖世界,恐惧的呼声也会遍布大地。
戴尔图良的愤怒在燃烧,暴雨无法熄灭他对诸神的愤怒。
狂风肆虐着整片海域,连海水都被雷霆击打得溃散。
那艘随着海浪浮沉不已的孤舟如此的无助,如此的凄惨,任由诸神宰割。
可有个孤独的身影屹立在甲板之上,好似永不倒下。
“赞美你们,可耻的诸神!
那阴险狡诈、高高在上的诸神!”
戴尔图良昂起头颅,他靠着断裂的船杆之上,顽强的意志主宰了全身,彰显出可怕的生命力。
雷鸣声顿时轰然,好似诸神被这戴尔图良的挑衅给激怒了,数道电光击穿海水,警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可诸神愈是警告,戴尔图良愈是愤慨。
“听着,诸神,”
“我依然信仰着我的神!”
粗壮的雷霆随着话音落下,从天上降了下来,戴尔图良那锐利的眼睛甚至无法捕捉到它的轨迹,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白茫茫一片。
“啊!”
戴尔图良因痛苦而大叫着,他浑身被雷霆烧灼,刹时焦黑,剧烈的疼痛快要撕碎他的精神,他苦苦坚守着自己的意志。
手里的史书石板掉落在地上。
颠簸的孤舟之上,那愤慨的身影狼狈不堪。
从高空上看去,他就是蝼蚁,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麦子。
诸神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要将他的意志彻底磨碎。
雷霆过后,戴尔图良的双手剧烈地颤抖,他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咽声。
他仍死死地依靠着船杆,支撑着全身不倒。
石板在桨帆船上摇摇晃晃。
戴尔图良知道,
自己必须紧绷着,必须支撑着…
一旦倒下,意志就倒下了。
不知是否是剧痛带来的幻觉,
戴尔图良恍然觉得,好像所有逻各斯人的信仰都放在他的肩头上……
自己不能倒下!
一旦倒下,逻各斯人的信仰就屈服了。
他的双手抓着船杆,拼死勾着,指尖深深地陷了进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湿润的空气与皮肤焦灼的臭味一同吸到肺里。
“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诸神的灾祸,他大笑起来。
“出来!
诸神,你们为何要躲藏在风暴里?!”
如癫似狂。
他是逻各斯人,是神之子,是戴尔图良!
风暴肆虐,伴随着诸神的威吓,恐惧涌进了孤舟之中,只有这一个人仍然站立着,他不能倒下,他要竭力挣扎,继续挣扎,他要挺过这场风暴,哪怕迎来死亡!
“你们为什么要恐吓我们?”
“你们何以主宰我们?!”
戴尔图良浑身都在打颤,
他要咆哮,他要质问,
“出来,诸神!
你们不是要我朝拜吗?不是要我敬奉吗?
为何要躲藏在风暴里?!”
风暴刹时笼罩面前的所有景象,诸神被这渺小世人的反抗激起怒火,辉煌的雷霆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海害怕得哀鸣,天空畏惧得哭泣。
然而,戴尔图良咬着牙,昂起人的头颅,
他面对着这浩大的灾祸,面对着这要将人如麦子磨碎的伟力,
依然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出来,”
“面见逻各斯人,”
“面见真真正正的神之子!”
“究竟是世人惧怕诸神,还是你们惧怕我们?!”
神祗要磨碎人,降下雷霆,这人已经遍体鳞伤,反而要威慑群神!
风暴愈演愈烈,毫无平息的迹象,雷声、雨声、哀鸣声、巨浪声,主宰了每一寸角落。
只见乌云朝着中心聚拢,而后陡然分开,一个浑身闪电,万丈辉煌的神祗显现在天穹之中,祂手持无数雷霆交汇而成的闪电。
“我们做伱们的新神,你们当朝拜!”
神王闪恩显现了,恢宏的神音响彻云海。
在祂的身后,预言神卡加乌斯、龙神恩加尔、诅咒神以卡贝、水神安吉莉儿一一展现出身影。
诸神注目这個挣扎的逻各斯人。
戴尔图良大笑起来,他看着那闪电环绕的神祗,癫狂而洒脱地大笑着,身上仍然在剧烈的疼痛,可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他的大笑燃起了神王无穷无尽的怒火。
“信仰我,戴尔图良!我乃闪恩。”
“我的伟力不比我的父辉煌吗?我难道不比我的父荣耀吗?”
崇高的质问声响彻天际,将戴尔图良的耳廓震出鲜血。
“你在笑什么?!”
面对着质问,戴尔图良死死咬着牙。
“诸神,你们终于出来了…
如此宏伟的神祗终于面见了逻各斯人。”
“那就证明…”
暴雨如何倾泻,雷霆如何下坠…
戴尔图良的身躯依然没有被击垮,
他声嘶力竭地做出最后的宣告:
“我得胜了,
在这场人与神的角力中,是人得了胜!”
那高呼的声音连雷霆都无法比拟。
闪恩被这不知死活的逻各斯人给激怒,祂失去了所有耐心,不再顾及自己对他的欣赏之情,要给予这人彻彻底底的绝望。
无尽的雷霆朝祂的手中汇聚,炸响的声音朝着闪恩汇聚。
轰然之间,闪恩将手中的雷霆投掷出去。
巨大的雷霆将整艘桨帆船都覆盖其中,举目只能望见白光覆盖,而后炽热的疼痛便席卷了戴尔图良的全身。
连大海被这闪电的威能洞穿了一个大洞。
海面上掀起了滚滚的浓烟,整艘桨帆船开始起火,船舱里的逻各斯人都晕厥了过去。
戴尔图良浑身焦黑,像是死了一样,倚靠着断开的船杆。
闪恩看着这冥顽不灵的逻各斯人。
那般可怕的闪电,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生灵臣服。
戴尔图良一动不动,他的躯体不受他控制地往后倒着,他快要倒下来,只不过他的手还抱着船杆,只要轻轻一推,他终究会倒下。
闪恩看着这不知好歹的戴尔图良,后者的意识濒临涣散,嘴唇在风雨中微微颤抖。
祂的注意力放到了这人颤抖的嘴唇上,祂想听听这将死之人要说些什么。
这个濒死的灵魂,
是否苦苦求饶,是否终于屈服……
戴尔图良无力地倚靠船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
“主啊,”
“我只信你…”
直到此刻,
戴尔图良的信仰依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对诸神而言是如此渺小,可诸神却对他的信仰无可奈何。
乌云遍布的天穹上,闪恩的暴怒掀起海洋般的雷霆。
戴尔图良浑身都被烧焦,浑身都失去了知觉。
所以,在这风暴席卷的海域上…
没有人注意到,
戴尔图良的胸口处那片树叶,发着微不可察的光。
戴尔图良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他感觉到自己即将死在这大海里,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他的思绪涣散起来。
逻各斯人对诸神来说是如此的渺小,或许、或许听从安提农的建议,他们就不至于沦落到此种境地…………
迟来的畏惧和遗憾涌进了他的心灵。
自己曾自豪的声称人是神之子,可如今呢?
连神之子都要如此的狼狈万状,在诸神的磨难面前一败涂地。
忤逆诸神…
多么的狂妄自大。
雷霆在天空越聚越多,轰鸣的声音不绝于耳。
闪恩的怒火由雷霆表现出来,数不胜数的雷光将乌云密布的天地都照得发白、发亮。
人杀了诸神吩咐不可杀的母牛,忤逆了诸神。
因为人的忤逆,诸神要降下最后的灾祸。
一切都要结束了……
戴尔图良心中想着,
逻各斯人终究不能回到神的身旁。
戴尔图良不甘地企图昂起头颅,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若痛苦,他若迷茫,”
“主,求你不要抛下我的兄弟。”
一道声音…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此刻环绕在戴尔图良的耳畔。
胸膛的叶子,发着灿烂的光。
那叶子自行漂浮起来,这点光芒朝向天体国度飞掠而去。
戴尔图良看不见那光芒,他只听得见声音。
是幻觉吗…
还是…
戴尔图良想,这不过是临死前的走马观花。
然而,当他奋力地抬起眼皮时…
有一个虚幻的身影站在甲板之上。
那是一个手持独角权杖的灵魂,那是…雅列斯托的灵魂!
雅列斯托望着他那饱受摧残的兄弟,而后又看向了天穹上展露出身影的诸神。
戴尔图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雅列斯托朝他一笑,而后缓缓地面向波涛不停的大海,他的目光着落在那片飞翔的叶子上。
然后像是得到什么指引,雅列斯托高举手中的独角权杖,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转瞬间,他的身影没入了海水之中。
在这之后…
叶子上的光芒大显。
首先是淡黄色的鸟喙,那鸟喙慢慢地浮出水面。
紧接着一个纤长洁白的身体从海水里冲出,
雅列斯托的灵魂伸出手,却是伸开了双翼,那是一双天鹅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焕发着光芒。
戴尔图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就像那个故事里一样,
在主显现的奇迹之下,
他的兄弟…
雅列斯托变成了一只天鹅。
泪水从戴尔图良的眼中滚落。
天鹅叼着独角权杖,在海面上翱翔着,高呼着,与风暴搏斗。
权杖在焕发着瑰丽的光芒。
然后…
鲸鱼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起,刹时之间,响彻了整片海洋。
戴尔图良看见,一头一头的独角鲸操纵着海水,自风暴中涌了出来,它们高唱着鲸之歌,无数根独角在天鹅的带领下焕发光辉!
风暴愈来愈弱,要在光辉中平息了。
那片飘荡在半空中的树叶,光芒灿烂起来,滋润着、治愈着戴尔图良的躯壳。
这是如此的温暖。
就好像…
神不曾离开,一直跟在他的身旁。
那自山巅摘下的叶子径直向天体国度飞掠而去。
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眺望叶子的离去,戴尔图良从船杆上站稳了身体,他低下头,目光恰好落在那史书的石板上。
那是雅列斯托的饯别礼。
戴尔图良将它举起,目光恰好落在了雅列斯托和父亲的旅程中,神为二人讲述独角鲸。
“…就像两粒麦子落在地上,一粒也不失丧。”
戴尔图良喃喃着这句话。
那是在说逻各斯人与独角鲸,还是在说自己与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不知道,他的眼泪流淌着。
他抬起头,看向了与风暴搏斗的天鹅,独角鲸们在雅列斯托的带领,建立起了遮蔽天幕的水墙!
我们是神的麦子,
世界的獠牙要把我们磨碎。
戴尔图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正因为我们是神的麦子…
“所以两粒麦子落在地上,一粒也不失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