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话音方落,灌木丛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萧然再次转过头,看见那个眼含泪水一脸天真的的小鼻涕虫旁边,竟然多出了一个同样是三四岁上下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枯叶碎枝,头发齐根替成圆寸,好像一颗青皮小西瓜。与鼻涕虫不同,这个小青皮直视着萧然,脸上全无惧意,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小青皮的这幅神情,让萧然产生了一丝丝轻微的反感。他站起身,迫使小青皮必须仰视他,然后伸出手里的橡子,故意板着脸问道:偷袭我的是你吧?好大的胆子,不怕我打你屁股吗?
哪知小青皮听了他的话,只是不屑的哼了一声,黑豆一样的眼睛里五分是得色,五分是不屑。这个表情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怕你,只可惜没打中你。
熊孩子
萧然收起了最后一丝笑容,当这三个字涌上心头时,他心里突然冒出一股让他自己都觉得暴戾莫名的敌意,此时只想狠狠在这个小青皮的脑袋上拍一把,最好一巴掌把他拍得跪在地上,再尿一裤裆
小青皮终于不笑了,看着萧然的表情带上了些许惧色。小孩和小动物一样,有时察觉敌意的本能要强于成年人类。
扬扬!还不赶紧向叔叔道歉!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妇人急匆匆走过来,一把拧住了这个被唤作扬扬的小青皮的耳朵,小青皮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把鼻涕虫手里的弹弓夺过来,又伸手要去拿萧然手里的橡子。
妇人见状,也赶紧对萧然歉笑道:同志,对不住啊,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萧然见这妇人大约不到三十,衣着也朴素平常,口音和长相都是明显的江南风格。再看被他拧着耳朵的小青皮,眉眼口鼻与这妇人十分相似,想必这两人是母子无疑了。
人家亲妈都来道歉了,他还真能和一个小孩过不去吗?那股莫名其妙的邪火也暂时去了一大半,于是萧然大手一挥道:嗨,您说哪的话?小孩子嘛,我也就是逗逗他。
说罢他把手掌放低,把那里橡子递给小青皮。哪知小青皮抓过橡子,竟然又握着小拳头朝萧然手掌捶了一拳。
哎?!
这下连他母亲都生气了,一把掌拍在他屁股上,用南方方言训斥了起来,又连连向萧然道歉。萧然拧着眉头,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计较,妇人这才拽着小青皮往房子里走去。
小青皮嘴里不依不饶,对母亲哭骂着。本就含糊不清的幼童呀呀之语,加上方言,萧然只能大致听出小孩说的是长大就不要他妈妈了等等。
小狗子,你也进来吧,别在外面瞎玩了,碰上坏人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时另一个妇人也开口了,声音沉稳有力,带有一丝波澜不惊的威严,让萧然这个被指桑骂槐的坏人都觉得有些不敢反抗。
他抬眼看过去,见这一位妇人完全不同,年约五六十岁,花白的头发盘成精致的发髻,眉眼间能看出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她外面披着一件呢绒大衣,微微敞开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内里身着一件墨绿的旗袍。
这个端庄威严的妇人,想必就是这所房子的主人了。那个被叫小狗子的鼻涕虫从萧然身旁走过,萧然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女主人看,便赶紧微微移开了目光。。
而这时小青皮母子俩也从老太太身旁走过,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瞥了小青皮一眼,小青皮的母亲似乎也感受到了老太太的不满,又朝小青皮屁股上拍了一把,然后微微颔首向老太太致歉。
原来老太太所说的坏人指的正是这个小青皮,萧然心里压力缓解了几分,赶紧随着小狗子一起来到门口石阶前,微微鞠躬道:老太奶老夫人,我我是来,那个拜访的那个
话到嘴边,竟然紧张到说不出来,萧然此时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平时聊天做生意时,那个插科打诨的好口条儿去哪了?
呵呵
轻轻地笑声传来,萧然涨红着脸抬头,见威严的老太太眼角竟然挂上了一丝浅笑,对他说道:夫人现在都叫同志,老了就是老同志,多少年没人叫过我夫人了。外面冷,有话进来说吧
萧然感觉头皮一阵清凉,那是凉风吹干了他细密的汗珠。他万万没想到,一句他那个时代很平常的称呼,竟然成了这位老太太不对,是老夫人眼里的加分项。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这时阴阳镜开口了,看来这几个神器一直在看热闹。
萧然无暇管他们,赶紧快步上去帮老夫人拉开门。老夫人走路的速度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变化,好像料到萧然会开门,又好像从不在乎他会不会开门。那股看透世事的沉稳,不经历过一些生离死别的大风大浪,是不可能有的。
萧然在她面前完全成了一个小学生,只敢谦卑地跟在后面,不时微微转头,悄悄打量着室内的一切。
与外面那种精致的公馆风格不同,房子里面堪称极尽朴素,墙壁刷着半截绿漆,所有的造型洋气木制门板和门框,还有通往上层的楼梯扶手,却刷成了毫不起眼的杏黄色。从门口起近十米的走廊两侧,除了挂着领袖画像,就是一些连普通人家里都已经不常见的宣传画。
这种朴素非常的突兀,突兀到让人觉得像是刻意为之。
经过了走廊,老夫人一转,就带着萧然走进了一间大客厅。客厅里连沙发都没有,只有最简单的木制长椅电镀折叠椅和包铁皮的长茶几。
老夫人示意萧然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一个单人摇椅上,又摸出一柄精致的长烟杆,用火柴点燃小口吸着。这幅端庄和优雅,竟让萧然又不由自主地幻想起老夫人年轻时的样子。
小狗子,拿点糖去走廊里玩。老夫人发话道。
小孩乖巧的走过来,从桌上拿起两颗糖,转过头看见萧然,想了想又多拿了一颗塞到了萧然手里,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萧然感叹了一句:真乖啊,还记得给我
老太太轻吐了一口烟道:小孩子,记短不记长,过几年或许连我都忘了。不过确实懂规矩,他们家三代人,也就他最听话
他们家?萧然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老夫人。这个老夫人难道不是这里主人?还是说这个小孩和她并没有关系?
老夫人磕了磕烟灰道:老友家的孩子,拿弹弓打你那个是另一家的,过年来我这边拜访,我这平时没什么人,就留他们多住了一段,图个热闹罢了。你说说你的事吧?
萧然这才恍然大悟,见老夫人开门见山,便也赶紧说道:那个长空拜仙家
老夫人眉头微皱,轻咳一声道:仙家不敢当,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现在可是新社会。至于你,不是长空,是萧长空那小子让你来的吧?你有话就直说。
萧然一听,也只好不再多说,而是把身上的蓍九霙阴阳镜锁魂定灵珠一个个排在桌上。老夫人依旧优雅地吐着烟圈,只是不时挑一下眉。
而当他把关山刀也拿出来,摆在茶几上时,老太太的脸上难的挂上了几分惊讶的表情,继而轻喝道:你怎么敢这东西你哪来的?!
萧然也是心里一惊,没想到老夫人会突然发难,正要起身解释,忽然感觉两只大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狠狠压在了长椅上。
他赶紧转身看,惊讶地发现两个和门口守卫一样,都是棉衣棉帽加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分立在他身后两侧。在他们身后,则还有七八个类似的人,连客厅门口都突然多出两人警觉地看着他。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一丝都没有察觉到。无论身法还是压制他的力度,萧然都能估计出,自己和这些人一对一没什么问题,但两个可就半点便宜都讨不着了。
更何况这里同款的人,有十几个。这个老夫人,绝对不简单。
萧然心里快速衡量了一下,便用最简略的话把关山刀的来历说了一遍,着重描述了一下卖刀人的特征,好像在老实交代幕后真凶一般。
哼怪不得,原来是那个小畜生,这事也就他干得出来,家贼难防
听完萧然的的描述,老夫人似乎瞬间就通晓了一切。她示意那些包裹严实的人把萧然放开,而坐在那里的萧然却有些迷糊了。
这是第二次,说起关山刀,有人提到什么家贼。上一次,是黑瞎子
既然这样,我知道你的来意了。刚才在院子里,就感觉你不对劲。我要是不吱声,你能把扬扬的脑袋拧下来。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夫人说罢,就示意客厅里为首的人,让他准备一下。那个人低沉问道:是先去霍家老宅吗
霍家?仙家萧然脑中划过这两个词,突然感觉一阵霹雳当头劈下,全身都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您老尊姓霍?您是老九
老夫人当即在桌上磕了磕烟杆,微微蹙眉道:我是姓霍,过去的事不要乱提
萧然心中轰然一下,怪不得二叔会让他带着神器来这里,怪不得这里高手如云,又怪不得这个世界出现了黑瞎子
这么说来,小狗子,扬扬
此时老夫人已经在两个保镖的陪同下起身,萧然也赶紧跟了上去。路过走廊,见那两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玩,小狗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小青皮,小青皮嘴里含着糖咂么得直响,手里又剥开了另一块放进了嘴里。
萧然大步走过去,对小狗子说:张嘴!
小狗子乖乖张嘴,萧然把手里的糖块剥开,塞进他嘴里说:小天真,以后交朋友要当心,别老让人牵着鼻子走嗨!你以后会有好朋友的,还是俩!
见小狗子懵懂地点了点头,他又抬起手在小青皮上敲了个爆栗,假意喝道:以后不许说不要妈妈的话,不然有你后悔的
小青皮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夫人目睹了一切,嘴角挑起一丝浅笑,萧然赶紧大踏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