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先生不屑道:人家抬举你,也不知道谦逊两句。居然还说什么‘高见’。我看何思云不见得有什么高见。天青子也明白了,道:老弟,何掌门确实有高见。
笑笑先生更加撇嘴道:呸呸呸!牛鼻子莫非想讨小姑娘的好?何思云早已不是什么小姑娘,吴风却口没遮拦。何思云性情温婉,素知笑笑先生是个有口无心之人,只笑而不语。
吴风道:晚辈说何掌门高见,并不是觉得自己内力了得。其实晚辈自己知道内力差劲,简直上不得台面。
笑笑先生奇道:算你总还有三分自知之明,那么云儿这小姑娘高在哪里,见在何处?
吴风与何思云的师父上一代黄山掌门曾九霄交情甚好,曾经在何思云还是小姑娘之时指点过她几招武功,这时人家已经是一派宗主。
吴风在吴风等后生晚辈面前竟还是如此称呼。何思云知吴风谈吐随意,性情却耿直冷峻,对吴风素来敬重,丝毫不以为忤。只是一笑了之。
吴风道:何掌门意思是说,我的内力既弱,手中长剑又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怎能一剑刺入岩石这么深?
笑笑先生道:你小子逃命心切,力气自然比平时大了许多,这有什么稀奇?连我老人家刚才也顾不得身份,钻进了死人堆里但求保命咦,不对,噢,对对!
有人奇道:什么咦,不对,噢,对对?
笑笑先生大笑道:你小子比我还笨!突然拔出吴风腰间长剑,高高跃起一剑刺入头顶石壁,直没至柄。而后拔剑再刺,连刺三剑才跃下,微风飒然吹入。
大家终于明白:通风孔在这里!
吴风道:这通风孔必是日久无人清理,给尘土塞住了。近孔之处的石壁要比别处薄得多,我才得以一剑刺入。若非这般凑巧,不知现下还有没有命在。
刚才漆黑一团,谁也看不见对方刀剑来路,武功高低已无甚分别。
天青子叫大家左右一闪,向上拍出一掌,砰的一声,那被刺了四个窟窿之处泥土簌簌而落,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孔来。
笑笑先生大喜道:这次不用变蚯蚓,变只老鼠就能钻出去了。
原来这通风孔果然是被泥土杂草塞住了,若非何思云提醒,只怕极难找得出来。吴风刚才一剑将圆孔附近较薄的石壁刺穿,笑笑先生又在这通风孔四周刺了三个洞孔。
吴风看了一下四个剑孔的方位,道:这四个剑孔正好用来塞进些‘胀破天’,约莫过得两个时辰,就能将这通风孔开至一尺有余,那时大家便可从容脱险。
人群中顿时传出一片欢呼,有一个憨憨的声音问道这洞口足有两丈高,只怕我们很多人没这么好的轻功。
笑笑先生道:不必担心,我呆会儿先出去,解下裤腰带,把你小子提溜上来。
众人一片哄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吴风解下背上包袱打开,拿出两个布袋。笑笑先生凑过去一看,见是一袋黑色的粉末和一袋红色的粉末,不禁问道:这个就是‘胀破天’?
能行吗?我看用不着,待我再捅几剑,然后用我们崆峒开山掌劈上几下,也省得等上两个时辰。
吴风不理吴风,把包袱摊开,红黑两种粉末混在一起,仔仔细细地拌和均匀,又拿出几条细长的布袋,将混合好的胀破天分装了进去。
笑笑先生已在那通风孔周围连刺了七八剑,崆峒开山掌使了出来,砰砰砰一阵连响过去,人人灰头土脸。吴风掌力虽也算是颇为厉害。
但那通风孔却一点面子也不肯给,安然无恙。笑笑先生脸上有些挂不住,再次跃起,一剑狠刺,喀的一声,长剑居中而断。
这时好几人都看了出来,纵然把通风孔周围稍薄的石壁尽数削了下来,最多也不过弄出一个七八寸大小的洞口,要想钻出去,就算不变老鼠,起码也要变只猫。
天青子道:多耽搁一刻,便危险一分,还是让宇文贤侄来试试吧。
笑笑先生臊得面红过耳,还好黑暗中别人也看不太清楚,说道:是不是把这些细布袋塞进去?
吴风道:还要在稍远处再刺几个孔。
笑笑先生道:不错。
又抢过一名弟子手中长剑,在距通风孔中心一尺左右之处分别刺了六剑。这一次吴风全力刺出,每一剑只不过深入数寸而已,决计无法刺穿。
笑笑先生咬了咬牙,恨恨地道:藏剑山庄的直娘贼石头果然硬得很。
天青子道:你人在半空,连刺六,剑剑深入石壁,崆峒剑法果然不凡啊。
血,已流下了几寸;疤,刀锋还没有封口。
吴风,心中粗喘着,完全失落着,空白,虚无。彻底的失败,没有任何借口。
她,面无表情,唯有手上的剑,刀光仍熠熠,见血封喉。
吴风们对立站着,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杀,被杀,吴风们似乎都无权选择。
尸横遍野。里面,有吴风的兄弟,也有她的家人。
死般沉寂。吴风杀了她的家人;她杀了吴风的兄弟。
会死吗?吴风不禁想。而除了想,别的,吴风无权选择。血液已然凝固,只有脸上刻骨的疤痕,不断涌出鲜血来,似在提醒吴风时光的流动。
会生吗?吴风与她,默许的一个诺言。
生与死盘旋着,侵噬着吴风的伤口。
吴风从绝望的深渊中苏醒,从一种寂寞的回忆中找回了自己。自己,从事年前的灭门惨剧白门役的噩梦中,又一次重逢了那个胆战心惊的自己。
一个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的自己,一个拼了命想忘却却宿命般无数次重逢的自己。
吴风惟不愿也不能忘的,只有脸上还依稀的疤痕。十年了,疤没有淡一分,恨就没有淡一份,耻没有淡一份,回忆便不可能淡一分。
十年了,已是天下第一大帮黑门的主人,萧长天从没有一刻摆脱掉十年前的阴影。
对于那个胆却,懦弱的萧长天,吴风厌恶不已;对于那个知吴风于死地的留给吴风疤的她,除了恐惧,甚至还有几分敬畏了。
可惜,她留下了疤,却带走了吴风的自尊;她留下了吴风的命,却带走了全部的故事。
武林上,萧长天成为这场战役唯一的幸存者;
可在吴风心里,吴风却也是唯一的败者。
毕竟,吴风完完全全败给的那个人,当年
只是个化了魔的8岁的小女孩。
来人啊!救命啊!打劫啊!防火啊!
这一连串尖锐的喊声让整条大街都安静了下来。一个穿着颇像风尘的女子的人径直朝公主一个人跑了过来。
酒奴,去问问什么事?
玉心奴根本不需开口,那疯疯癫癫的女人早已连炮珠式的说起来:
各位大侠,救救小女子啊!那比我高上好几个头的女人是真像要了奴家的命啊!
果然,一个身型甚是高大的女人闯入了视野。她虽不像第一个女人那样疯张,却一亮相就引去了众人的目光。只因她双手各持一把大斧,跟她的巨型倒是很般配。
喂,娘子,你欠了人家多少钱呐?一个酒醉的闲汉横出来差了一脚。玉心奴掩鼻瞪了一眼,我最讨厌没酒品的人。
疯张的婆娘见眼前的玉心奴没带任何兵器,还是个小丫头,而身后追上来的女人两把大斧甚是吓人,便一拨玉心奴绕到公主面前。但她瞧瞧公主。
又瞅瞅羽化仙和姜若诗,不知该向谁求救才好。最后她还是就势向昭阳公主拜了下去,嘴里刚说了半句恩人救我――
姜若诗却早公主一步受了这一拜,霍的一下拉她起身。你真是见佛拜佛,见鬼拜鬼!羽化仙也凑上前,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巨型女的斧头已然到了头顶,管你们什么人!挡我者死!
疯张女回手去接,原来是袖管中藏了铁皮。醉汉东倒西歪的上来劝架,不知不觉众人围成了个圈圈,争先强后来看热闹。
姜若诗大叫一声:不好!
却不是去帮那个疯张女,反而一剑刺了过去。原本在拼命抵抗重斧的疯张女脸色骤然一变,从袖口飞出了铁环套住了姜若诗的细剑。
这边,画仙也拔尖出来,不是对着疯张女,不是对着姜若诗,却是刺向巨型女,围观的人起哄起来:打乱了打乱了!谁跟谁是一伙的?
昭阳公主大喝一声:不是黑门的,都给我让开!
果然,看热闹的人吓得四处逃散。剩下十六个平民打扮的人,却都各手持兵器,而醉汉也一摸脸,变成个面孔严肃的杀手。
想就这么骗过我们,你们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羽化仙一双长剑稳稳挡住对方的双斧。十六门中的三个门主都来了,真是兴师动众;可是就这么三两下三脚猫功夫,使些下三滥手段偷袭围攻我们,果然只有黑门的败类才做得出。
啐!你们几个小丫头,我不醉仙一个人就足够了,根本用不着铁环和舞千斤出手!
说着不醉仙掏出个葫芦酒壶,酒壶上栓一丝带,丝带在手中,但见吴风单手一飞,葫芦就径直砸向公主去。玉心奴和小主子先后用飞镖和大刀迎击。
没想到飞镖全都反弹回来,大刀自己先开了口。还好这丁光几下改变了葫芦的路线,公主勉强躲了过去。
这是跑过无数酒的千年葫芦,刀枪不入,而且力量一点都不比斧子差!
说罢,被公主躲过的葫芦击碎了旁边的石柱。
你这老匹夫吹个什么牛!舞千斤虽说是跟羽化仙纠缠,但已经明显占了上风,你的破葫芦才几斤几两重,怎比得上奶奶我五百斤的大斧!
而另一边,姜若诗娴熟的剑法却让铁环渐渐吃不消了,叮叮当当,姜若诗一早就用了近身战术,让铁环的杀手锏完全使不出来。
小主子和酒奴亦加入战斗,与四周围上来的人过起招来。不醉仙虽然伤不到公主,但公主也只有自保的份,她心里一沉:她们只有五个人。
对方近二十个,而且有三个是高手。她们之中唯一能有胜算的只有姜若诗一人。假如她被围攻眼看小主子和酒奴已落下几处轻伤,羽化仙闪躲不及腿被铁斧蹭了一下,血水已经透了衣裳。
就在她一分心的瞬间,不醉仙抓住了时机。
近在咫尺,躲是躲不掉了,昭阳只好举剑去接,剑如意料之中那样断成了两半。
葫芦亦碎了,在离她只有一厘米的地方,神奇般碎了一地。不醉仙还没来得及叫出一声,吴风的同伴早已逃之夭夭了。
地上,是一地的破碎的铁环和两把裂开的大斧。
弃甲而逃,用在这里是再恰当不过了。
是谁?
昭阳公主的视线,与一摸目光重合。她的眼神是如此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但那眼神中隐着的悲哀,却又是那么透彻心肺。像是一个垂死之年的老人褪尽铅华后最后的凝望。
那双眼睛,让她再也忘不了。这以后很多年,她还总能在梦中重逢这次的相遇。那双哀怨却空灵的瞳,像是有太多太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等待公主的退场。于是,公主逃进了自己的梦,却在梦中,也总是睁开着这样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