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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呸呸呸

    曾涧峡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之慢。

    麻药逐渐消退,伤腿的疼痛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可跟这巨大的疼痛相比,更让曾涧峡无法忍耐的,是对阮媛的牵挂。虽然他早已知道靛花巷并未遭受空袭,可白莳芳突然见红,阮媛当时该有多害怕,如今得知他受伤,她又该多么担心啊!

    见曾涧峡一直紧皱着眉头,梁绪衡就隐约猜到了老师的心思,她端着早就盛好的稀饭捧到曾涧峡跟前。

    曾先生,喝点儿稀饭吧!

    曾涧峡摇了摇头,伸手推开。

    多谢了,我不饿。

    梁绪衡并没有放弃,继续劝道:

    先生放心吧,两位师母都会平安无恙的!你看你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身体会受不住的,师母跟础安要是知道我没照顾好你,肯定会生我气的!

    曾涧峡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碗,他?了一勺稀饭放进嘴里,普普通通的稀饭,竟让他吃出了苦涩的味道。

    咚咚咚,咚咚咚。

    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曾涧峡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

    进来!

    梁绪衡走到门边,险些跟冲进门内的阮媛撞个满怀。

    阮姐姐,你可来啦!

    阮媛微微点了点头,视线却一直在曾涧峡的身上。

    楚青恬和廖灿星有些忐忑地站在门口,梁绪衡轻轻招手,她们才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

    曾涧峡看见阮媛的一瞬间,眼睛瞪得老大,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搏动,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握着勺子的手突然不听使唤了,一勺子稀饭都撒在了身上,他却好像全未注意到一般,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阮媛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站在了床边。

    阮媛微微一笑,轻轻接过他手里的碗和勺子。

    你看看你,喝个粥都能撒一身。

    明明只是一日不见,曾涧峡却莫名觉得阮媛又清减了几分,她的两颊凹陷得更加厉害,嘴唇也全无血色,整个人好像秋日的一片黄叶,看来让人心疼。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这回可吓着了吧?曾涧峡的嗓音十分沙哑。

    阮媛没有说话,她望向曾涧峡的右腿,大腿上缠满了厚厚的纱布,却仍能看到纱布表面隐隐渗透出暗红的血渍。

    阮媛睫毛轻颤,她伸手在那厚厚的纱布上轻轻戳了一下。

    疼吗?

    曾涧峡摇了摇头。

    媛,你快答我,你还好吗?孩子还好吗?

    梁绪衡一脸不解地扭头看楚青恬和廖灿星,廖灿星悄悄伸出手,在肚子上由上而下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弧。

    梁绪衡捂住长大的嘴,赶紧转头向楚青恬求证,楚青恬轻轻笑着点头。

    阮媛突然转身走向窗前,留给曾涧峡一个纤弱的背影。

    这回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阮媛的声音听来平板僵硬,一点也不自然,曾涧峡察觉到有些不对。

    媛,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

    断续的哽咽听来十分委屈,而十分委屈中倒有七分刻意,可曾涧峡已经急昏了头,那还能留意得到呢!

    媛,你别吓我啊,咱们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阮媛偷偷将头扭到一边,朝梁绪衡眨了眨眼。

    好戏开场,梁绪衡瞬间了然于心,立马开始当起配角,周全场面,她走到身后轻轻抱住阮媛。

    阮姐姐,你可千万别太伤心啊,你本来身子就弱,要是哭坏了身子这可怎么办?

    廖灿星和楚青恬也跟着明白了过来,廖灿星眼珠儿一转,也跟着添砖加瓦,把戏份做足。她跟梁绪衡一左一右抱住了阮媛,三人哭作一团。

    楚青恬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是三个演技绝称不上多么高明的戏子,一边是手足无措僵在床上入了戏的看官,她突然觉得曾先生好可怜,她左右为难,只好倚在墙边,双手捂住脸,巴不得遁地才好。

    意识到阮媛失去了腹中的胎儿,曾涧峡第一时间竟觉得松了口气。

    多日来,两人为孩子的去留争执不休,曾涧峡迟迟不肯松口,阮媛自然也不肯妥协,现在既然孩子没了,这个问题便顺理成章地解决了。

    阮媛自是会伤心,可他却不会失去阮媛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可阮媛是他唯一不能放手的执著。

    所以,他并不后悔。

    起码不久之前,曾涧峡还这样想。

    可是渐渐的,一种怅然若失的心绪在曾涧峡的心头蔓延开来。

    他开始想象那个孩子的样子,想象自己把他抱在怀里的感觉,他看着屋里几个正值青春的女孩子,又不由得幻想,他十八岁的时候,会长成怎样的大人,可如今他连这个孩子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思绪毫无章法地肆意突袭,曾涧峡这才绝望地意识到这个孩子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告诉阮媛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可阮媛越是激烈地反对,他越是执拗地不肯妥协。他对孩子的不舍不是没有,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被他留意到。

    如今一切都晚了。

    一个一直不被他接纳的孩子还没降生到这个世上就匆匆离开了。

    他一定很怨我吧?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欢迎他的降生,所以放弃了成为他的孩子。一定是这样的吧?

    一颗心如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一般,曾涧峡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成为一个父亲。

    啪嗒。

    回过神来,曾涧峡早已泪如雨下,眼泪滴在了雪白的纱布上。

    原本抱头痛哭的三人意识到曾涧峡突然没了动静,一出戏草草收场,阮媛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张涕泗横流的脸。

    阮媛意识到这玩笑有些开大了,赶紧走到床边,掏出手帕,去擦曾涧峡脸上的泪水。

    曾涧峡却一把握住阮媛的手,他仰头望着自己的妻子,喉结动了动,哽咽道:

    媛,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吵!如今孩子没了你千万别太伤心我——

    话还没说完,曾涧峡的嘴却突然被捂住了。

    他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见她眼角带泪,眉目亦喜亦嗔。

    呸呸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