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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二章 岁月这般静好

    周曦沐和白莳芳小夫妻二人跟曾昭抡先生楼上楼下地住着,对先生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因为曾昭抡的妻子俞大絪眼下在重庆大学任教,并未到昆明来,曾昭抡实际上过的是单身汉的生活。先生整日醉心研究,又无人照料,衣食住行时常糊弄,衣服上沾了墨渍是常事儿,脚上的袜子也常常不是一双。他总是在屋里一呆就是一天,即便是到了饭点儿也因为看书入了迷常常忘记吃饭。周曦沐看不下去,就把外面买的糕点粥饭带回来一些给他,曾先生也并不推拒,只是他每次吃了周曦沐送来的东西就一定要给饭钱,周曦沐拒绝几次未果之后,便了解了先生的脾性,索性收下了。

    相处的日子久了,周曦沐便发现曾昭抡先生独特的个性和人格魅力。

    不与人交谈的时候,曾昭抡先生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吃饭的时候也总是陷入沉思,有时候甚至在在饭桌前坐了许久,竟忘记了拿桌上的勺子。然而曾昭抡先生并非是沉默寡言之人,因为曾昭抡先生在《大公报》《民主周刊》等许多大报刊担任主笔,发表了许多抗战相关的军事论述,对时政和战局的分析鞭辟入里,周曦沐时常向曾昭抡请教国防问题。每每聊起焦灼的战局,先生总是慷慨激昂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发展国防化学之必要性,先生清醒地认识到眼下国势积弱,必须要积极振兴兵工事业,他的深谋远虑见识广博和爱国的拳拳之心总能让周曦沐深深叹服和动容。

    周曦沐记得,刚刚做邻居的时候,一次在街上碰到曾先生,周曦沐便热络地跟他打招呼,没想到曾昭抡先生竟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完全不理他。后来周曦沐才知道,曾昭抡先生走在路上的时候向来是旁若无人,不是因为他不爱理人,而是他只管埋头苦走,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他的研究他的文章他的讲义,不管在街上碰见了谁,他根本看不见。

    还有一次,周曦沐跟白莳芳走在街上,突然路上下起雨来,周曦沐赶紧搀着白莳芳到路边小饭馆的屋檐下躲雨,只见曾昭抡先生远远地施施然走来,他浑身被雨水淋湿,口中专心致志地念念有词,手上竟拿着一把没有打开的油布伞。

    先生,雨吓得这么大,怎么不打伞哪?

    周曦沐这一喊,将曾昭抡从他的思想世界中拉到现实中来。

    哦,是你们哪,没带伞吗?来来,我的伞给你们打!

    说着曾先生快步朝小饭馆走过来,周曦沐连连摆手。

    先生你自己用吧,我们等雨小些再走!

    说话间曾昭抡先生已经把伞打开,将伞把塞进阮媛的手中。

    拿着,你现在可不能着凉!

    还没等阮媛说话,曾先生就风一般地快步走远了。

    阮媛仰头看了看周曦沐,两人相视一笑,周曦沐接过厚重的油布伞,将阮媛楼在怀中,走进雨幕里。

    曾涧峡跟阮媛在靛花巷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和平和。

    从靛花巷的家里出门,走不了几步路,迎面便是迷人的翠湖。

    曾涧峡和阮媛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就是去翠湖边散步,眼前的翠湖让他们时常想起蒙自南湖的美景。

    翠湖岸边遍植翠竹和垂杨柳,湖内种满荷花和莲花,八面水翠,四季竹翠,春夏柳翠,昆明人故称其为翠湖。跟蒙自南湖小家碧玉般的淳朴清秀不同,昆明的翠湖则有一种大家闺秀般流丽迷人的风姿。

    翠湖水面面积15公顷,大约是西湖的三四十分之一。虽然面积不大,绕湖一周不过三四千步,在昆明百姓的心目中,却是昆明的一颗无可取代的绿宝石。两道长长柳堤呈十字交汇于湖心,把全湖一分为四。南北横堤叫阮堤是道光年间云南总督阮元仿照西湖的苏堤修筑,东西纵堤叫唐堤,是因唐继尧拨款修建而得名。两堤交接处,有一湖心小岛,岛上有一亭名为碧漪亭。因为早先翠湖四周有许多老百姓种的菜地,所以翠湖从前的旧称是菜海子,当地老百姓便给碧漪亭取了一个俗称叫海心亭。

    初到翠湖,阮媛看完阮堤刻着的碑文,雀跃地跑到阮堤之上,扬起双手,对着曾涧峡大喊:谷

    你看到了吗?这个堤叫阮堤!修它的人也叫阮元,这是我的堤哦!

    曾涧峡不禁莞尔:

    此‘阮元’非彼‘阮媛’也!

    阮媛玩心大起,嘴巴一撅,手一摊:

    我不管,此树是我栽,此堤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曾涧峡一把揽过阮媛纤细的腰肢:

    鄙人囊中羞涩,只好以身相许,不知佳人,意下如何?

    曾涧峡和阮媛都是喜静的人,他们夫妻两人在一起往往并不多说话。阮媛最喜读书,曾涧峡酷爱莳花弄草,原来在北平的时候,曾涧峡和阮媛的家里就养了许多花,在百花之中,曾涧峡唯独喜欢兰花,可北平天气干燥寒冷,兰花娇贵,本不易养活,在曾涧峡悉心地侍弄和打理下,兰花却长得极好。除了兰花,曾涧峡还养玉兰君子兰,都养得争奇斗艳,但他平生最喜欢的,还是剑兰。

    当年在北平的房前屋后,曾涧峡种满了一簇簇剑兰。

    他时常用沉醉的眼神看着那蓬勃热烈的花朵,一看就是老半天。

    虽然因为太过入神,曾涧峡总是微微蹙着眉头,可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阮媛的视线不时从书本上移开,落在曾涧峡袖长灵活的手指上清癯坚定的脸庞上,静静地看上一会儿,再低下头去,继续在书页之间徜徉。

    常常大半天过去了,两人没说一句话。

    书呢,却也没翻上几页。

    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是了。

    然而战争打破了这一切,这一年多以来,两人一路颠簸,在长沙待几个月,在蒙自待几个月,无论是住在圣经学校的教师宿舍,还是住在王家老宅,曾涧峡都没能再养花。

    可曾涧峡沉醉花丛的那一幕,阮媛却一直都记得。

    所以一到昆明,租了自己心仪的房子,阮媛就鼓励曾涧峡重操旧业,重新养起花来。

    而爱花之人到了昆明,就仿佛来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