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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一定是女儿

    记者们采访完曾昭抡先生,又在圆通公园的新生茶社会见了黄师岳团长。

    我要说的话都在刚才发言的时候说完了,既然你们要我说,那我便再啰嗦几句。我过去在东北军做事,当了半辈子军人,很少和文化人打交道。这次是奉混省张治中主席之命护送湘黔滇旅行团从长沙到昆明的旅程,对我来说也是收获甚多。这一路上每天四更吃早饭,五更出发,为了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几何定理,大家经常舍公路而走小路,翻山越岭,练了一双好腿脚。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辛苦固是难免的,但在这种辛苦中所得的快乐,真是一般养尊处优者所梦想不到。因为这次深入民间,各地不同的生活情况,尤其是苗民的特殊生活,我们都见到了。一路上由诸般优美的风景,关于这一类情形,我打算过天详细地写出来。我们一入滇黔交界的胜境关,令人高兴的是气候优良,地形清秀,风景优美,土地肥沃,就中尤以罂粟烟花业已完全绝迹,这真是最令人高兴的事。只是街头仍有缠足妇女,说明此地仍旧尚未开花。后来到达昆明时,又见市街净洁,市面繁荣,和国内各通都大邑不相上下。由此已足证明滇政进步之一斑。我就说这么多了,我已经饿得腹背紧贴,眼冒金星了!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都哈哈大笑,记者赶紧起身,跟黄团长握手作别。至此黄团长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该重新返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梅常委和蒋常委以及步行团的老师们一起跟黄团长合影留念,之后郑重向黄团长道谢话别,目送黄团长高大之后,黄钰生主席组织大家整队出发去昆华农业学校,文法学院的学生集体出发去蒙自之前,都暂居此处。

    昆华农校刚刚成立不久,校舍是新建的,全校师生因为躲避空袭迁到了昆阳,刚好租借给了联大理学院和工学院使用,文法两院的学生在这里休整三四年便要继续出发去昆明了。

    走向昆华农校的途中,周曦沐颇有些心神不宁,新生茶社休息的时候,有个学生说自己曾经上过他的课,是曾涧峡教授拜托他送条子过来,周曦沐谢过,那学生便离开了。周曦沐打开纸条,上书:

    仪式结束后速至昆华农校,莳芳在等你。

    周曦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很快便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昆华农校崭新的校舍映入眼帘,周曦沐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白莳芳的房间,隔着门他听到门内在低声说话,接着便传来一阵清甜的笑声,周曦沐一听便听出是阮媛的笑声,却听不到白莳芳的声音,周曦沐忍不住了,伸手推门而入。

    周曦沐刚进门,就被眼前人儿惊呆了。

    白莳芳坐在一把软椅上,身穿一件腰身宽大的素色旗袍,小腹已经有明显的隆起,白莳芳摸着小腹,羞怯又期待地看着周曦沐。

    莳芳,你这,莫非是

    白莳芳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见周曦沐冷在当地,阮媛扑哧一笑,走上前来拉了周曦沐一把。

    岁月催人老啊,曦沐也是要当爸爸的人了!你还愣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啊!

    周曦沐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抛出一连串问题。

    几个月了?是男是女?你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为何在信上不告诉我?

    你这嘴,跟连珠炮似的,别着急,问题要一个一个地问!以后你们两个有的是时间!

    我原想着在信上告诉你,但怕你担心,就想还是等你到昆明再当面说吧!

    怪不得你今天没有去街上迎我,我一路都心神不宁的,生怕你出什么事儿!却没想到,是这般天大的好事儿!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我本想去迎你的,但阮媛和莳芳都需要人照顾,我就找了个学生给你递了个条子,想着就让你多担心一会儿吧,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现在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你是我的孩儿她妈了,这四方天地哪个能大过你去?

    哎呀呀,牙都酸倒了,老曾,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阮媛留下一句打趣的话,拽着曾涧峡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分别了太久太久的两个人。

    春夜,昆明的春天仿似北平的初夏,四月底的天气窗外竟然有次第的蝉鸣和聒噪的蛙声,农校宿舍狭窄的单人床上,周曦沐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两人都不着急说话,沉默中却丝丝渗出久别重逢的眷恋和浓情蜜意。

    莳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跟你分别之前便知道了。

    那你为何没跟我说呢?

    我知道你有多么想参加旅行团,我若跟你说了这个事情,你必然会放弃步行,跟我一道了,我不想这样,我想让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情。

    周曦沐沉默了,妻子是那样懂得自己,又是那样体恤自己,他觉得任何感谢的话说来都是苍白,只好抱得更紧了些。

    莳芳,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我们三个人,再也不分开了。

    谁说只有三个人,以后我们还会有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到时候生一一支‘周家军’

    别胡说了!白莳芳轻轻一拳打在周曦沐的胸口,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嬉闹之后,周曦沐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你一路上想必是很难熬吧,真是对不住了,都是我的错,让你这么辛苦。

    好在一路上有阮姐姐和曾大哥照顾我,都平安渡过了。

    周曦沐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一咕噜爬起来,把头贴在白莳芳的肚子上。

    他怎么不动呢?

    亏你还是个博士,它现在三个月,就是个小豆丁,怎么可能会动?

    他是我周曦沐的孩子,必然骨骼清奇,会动也并不稀奇嘛!

    白莳芳早已习惯了周曦沐惯常的胡说八道,笑了笑,抚弄着他的头发。

    你头发该剪了。

    莳芳,我已然想好了,以后我们的孩子便都随你的姓氏罢。

    这是为何?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家虽然是满足正白旗出身,我却是那个见不得光的,要说传宗接代,我有那么多‘好兄弟’呢,轮不到我费心。

    可我也有三个哥哥呢,他们也都娶妻生子了。

    子随父姓本就是个封建礼教的劳什子,因为约定俗成便似乎牢不可破了,母亲生子劳苦功高,子随母姓有何不可?

    白莳芳笑了,自认识周曦沐的那一天开始,在她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浪漫奔放自由洒脱的人,这世间万物在他的心中自有一套准绳,从不为外物所左右,这是最让她欣赏的地方。

    我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子女本是父母二人的血肉铸就,但传承千年的礼俗也不必全盘推翻,我若是生了儿子,便随你的姓,若是生了女儿,便随我的姓,你看如何?

    不可不可,臭小子有什么好的,须倒过来才是,若是生了儿子,便随你姓白,若是生了女儿,便随我姓周,如何?

    白莳芳笑着摇了摇头:便依了你吧!

    那你猜猜你肚子里头这个是男是女呢?

    一定是女儿。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一路上她都不大让她的妈妈难过,十分贴心。

    周曦沐摸着白莳芳的肚子,低头煞有介事地说道:

    女儿,你之前你表现得甚好,为父十分欣慰,不日为父为母便要启程去蒙自了,你是周家长女,在母亲的腹中定要乖乖的,舟车劳顿之时勿要让她更加难过,你若听话,等你出生之后,为父定会好好宠你!

    周曦沐煞有介事的样子把白莳芳逗笑了,他总是有本事把她逗笑。

    若是不听话呢?你便不宠她了?

    哪儿能呢,听话不听话都得宠着啊!不过我最宠的肯定还是她的母亲大人,若他们以后惹你生气,那可是要家法伺候的!

    你今日说的话我一句句都记下了,且看你日后是否言行一致了。

    我必定说道做到,不过这阵子我可要忙起来了。

    忙什么啊?备课吗?

    取名字啊!男孩儿和女孩儿的名字各取五十个,给你挑选。

    那便要取一百个了,那你真是有的忙了!

    夜色渐深,一路漂泊一双人,敌过了分离的思念,敌过了颠沛流离的苦痛,在昆明农校的一间小小的宿舍里,相拥而眠。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做梦,因为他们梦中的人儿,此刻就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