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笼罩在黑色披风下,看不清面貌,好似风的影子一般的男子推着轮椅缓缓而来,停在了李承乾近前,立于石碑的一侧。
李承乾目光在黑影之上略作停留,便感受到了几分难言的阴冷。
他知道这就是四顾剑的弟弟,监察院六处主办,九品级别的顶尖刺客影子。
不过,他的目光也只是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陈萍萍的身上。
当年他看庆余年这部剧的时候可是很喜欢这位人物,可惜,不出意外,他们未来必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陈萍萍为了给叶轻眉复仇,报复庆帝,几乎已经成了他一生的执念。
前身之所以会走到最后自杀的局面,离不开陈萍萍背后的推动。
而且陈萍萍的布局无声无息,甚至能让一切事件的衔接和发展都显得顺理成章,毫无他人操纵的痕迹,这才是真正的可怕的地方。
看着轮椅上的消瘦老人,此刻,他心中甚至已经隐隐有几分杀意。
因为杀了陈萍萍,很多麻烦都会消失。
他们如今的距离不到三步,以他如今的实力,一剑之下,有九成的把握将影子和陈萍萍直接斩杀于此。
不过,下一刻,他便将这个危险的想法迅速抹去。
杀死陈萍萍的后果他无法预料,自己一身无法解释的实力会暴露不说,未来的一切变化也将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大体的脉络仍旧按照既有的路线进行下去。
毕竟,比起一身堪比大宗师的武力,先知先觉才能够让他走的更远。
在没有发展出足够强大的势力和底蕴之前,他甚至可能会主动的去维持原本的剧情脉络。
这也是他在宫门前,没有与林若甫直接翻脸的原因所在。
略微沉了沉心神,李承乾看着陈萍萍道:“本宫如何看,院长大人在意吗?”
陈萍萍微笑道:“太子乃是储君,不仅是庆国的未来,也是监察院的未来,太子如何看待这碑文,老臣自是在意的。”
李承乾看着陈萍萍虽然面带微笑,却毫无温度,那一双幽深枯瘦的眼眸,虽然看似平静,但偶然间所散发的森然与晦暗之色,却好似一匹孤狼,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它的猎物。
李承乾气息微凝,沉默片刻后,平静道:“这碑文说的很好,只是本宫看来,太过天真。
这世上何曾有过公平?
人,生来就不平等!
强者支配弱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甚至被欺凌的弱者往往也会向着更弱者出手,这是人之本性,亦是天理循环。
一味追求公平的往往皆是弱者。”
他上一世其实就已经看明白了这一点。
就连比如今世界还发达的现代社会都达不成叶轻眉所说的平等,此世又何来的人人如龙?
更何况,倘若人人如龙,岂不也都是尽皆归于平庸?
甚至有些讽刺的是,人类社会的进步往往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平等。
人之所以努力,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平等。
大同社会,永远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
陈萍萍闻言,下意识的便想要反驳,毕竟叶轻眉在他心中的地位何等崇高,哪里能容得了他人将之看轻?
然而他张口欲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执掌监察院多年,他看惯了人性丑恶,阅遍了世间黑暗,自然很清楚,李承乾所言或有偏颇,但其实也并无夸大之处。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弱肉强食,赤裸裸,也血淋淋的。
当然,也正是因此,叶轻眉即便死了十几年,她所留下的信念才会如此的珍贵,好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金子,令他,乃至监察院中无数人为此前赴后继,甚至不惜性命。
这时,李承乾又开口说道:“叶轻眉所做之事,本宫也略有耳闻,她自然算不上弱者。
但是她所要追求的公平却是要无数站在高处的人跌下深渊。
这岂非也是以强欺弱,如此又岂有公平可言?
我设立的法,你就必须遵守,强权之下的公平,当真就公平吗?”
他所说的其实有些偷换概念,但也并无道理。
贫富差距这种事情,就算是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都解决不了,只能抑制,何况是情况更加复杂的古代社会?
权利从来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只要有利益的争端,便永远难以达成真正的公平。
陈萍萍眸光微震,他深深的看着李承乾,有些难以相信这番话竟是出自一个所谓品行不端,好色懦弱之人的嘴里。
这位太子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草包。
他眸光幽深了几分,开口道:“太子此番言论倒是有趣。”
话落,他没有继续在此事多做计较,转而问道:“太子殿下此番来访是为了新报一事吧。”
李承乾怔了怔,目光落在陈萍萍那消瘦阴冷的脸庞之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他也实在不知,陈萍萍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是陈萍萍所说的有趣二字却是相当有趣。
不过,提及此番前来的正事,也不再纠缠什么,直接道:“院长大人倒是消息灵通。”他语气微顿,道:“诚如院长所言,本宫确实是为了新报而来。
新报成立须有足够新鲜的内容刊登,若是监察院愿意帮忙,将各地关于民生,要闻等相关卷宗提供一二,于新报而言,当有雪中送炭之效。”
如果是之前,陈萍萍或许会考虑考虑,然后答应,毕竟,此事算不得大,更何况既然要用监察院的卷宗,那么监察院借助此事插手李承乾所办新报就显得顺理成章。
甚至,庆帝此次态度暧昧,对于皇族不可插手监察院的事情都没那么坚持。
许是有想要试探他的意思,但他又何尝不想借助此事去试探庆帝的心思?
然而,听过了李承乾的一番言论之后,他却忽然没了这股心思。
反而,他想要看看,这位向来名声不佳的太子殿下,在没有监察院的帮助下,究竟能不能办成这个所谓的新报,若是成了,又能办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此刻,他竟是罕有的生出了几分期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