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徐楷士被现实的巴掌扇醒了几分,倒是低沉了几日。石慧一边对付在家哭闹的徐耀华, 一边扣着徐耀祖读书, 日子倒也清闲。承恩公府不差钱不差权, 无需她花太多心思去扶。
徐家没有那种适合君临天下的人才, 为了天下百姓,谋反之事不用想。既然不用想谋反,那么就要安分低调些免得捅破了天, 惹来大祸。徐家富贵已经太大, 想要阖家平安需要的是收而不是张。
幸而徐家人丁不多,想要收总比想要张容易。当然也就是现在皇帝对朝廷掌控有限,徐家还有退的机会。一旦天子彻底掌控朝局,徐家再想退便是求饶,主动权可就没了。
“老夫人,太后娘娘遣人送了帖子,邀您与夫人去参加初八的赏花宴呢!”金珠笑捧着帖子进门。
“想来也就是这几日了!”石慧叹道。
自宫里要办赏花宴为皇帝选妃的消息传出,京城的布庄绸缎庄、金铺、胭脂水粉铺子都赚了个盆满钵。为这还有许多商家试图送礼给上折子请皇帝选妃的徐楷士呢!
“太后娘娘最是孝敬您了,有什么事都想着老夫人。”金珠奉承道。
石慧没有接话:“去和夫人说一声,初八那日让她随老身进宫赏花。再将帖子送去芳华院, 让耀华看看。”
“老夫人, 这要是送去, 大小姐她再发脾气可如何是好?”金珠犹豫道。
自从徐耀华知道自己不能进宫, 皇帝还要在百花宴选妃后,徐耀华已经在家苦恼了数日。从一开始的寻死觅活到后面的嚎啕大哭,没一刻消停。
只是一向疼爱大小姐的老太太这回却分外铁石心肠, 将大小姐关在院子里,怎么也不肯放人出来。许是这几日,徐耀华闹得累了,才安静一些。若这选妃宴的帖子送过去,金珠不知道大小姐又该是如何闹腾。
“你与她说,若是她乖乖听话,老身就带他去赏花宴。”
金珠有些意外,老夫人莫非又改了主意?老夫人亲自开口,陛下大约不会拒绝大小姐入宫,便是贵妃之位也是轻而易举。只是老夫人前几日还立场鲜明,如何忽然改了主意?金珠到底是下人,不能左右主子的决定,自是应了去芳华院告之徐耀华。
徐耀华知道自己可以去赏花宴,马上振奋了一些,翻箱倒柜的找衣服首饰,闹着要做新首饰和新衣服。石慧只让人告诉她新衣服新首饰都没有,不想去就别去了。徐耀华近来被收拾的老实不少,到底安分了下来。
转眼到了初八,徐耀华寻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最精致的首饰穿戴妥当,才兴高采烈与石慧和何氏出门。
看着徐耀华高兴的模样,何氏心下有些担忧。女儿素来刁蛮,若是进宫在百花宴上闹起来,可如何收场。依着徐家的地位,就算闹出什么,也不至于为了这掉脑袋,但女儿家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进宫之后,你不得离开老身一丈之外,没有老身的允许,也不许张口说话。若有一条做不到,现在就下车,若是答应了不照做,老身自有办法惩治。”石慧看向徐耀华道,“你要在宫里闹起来,丢了徐家的面子,也就那回事。老身一把年纪了,不怕丢人,不过你还是个小姑娘,这脸丢在地上,就或许一辈子都捡不起来了。”
“奶奶,只要能见到皇上表哥,我一定不闹。”徐耀华发誓道。
“若百花宴上陛下点了其他人为皇后呢?”
徐耀华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涩声道:“若真如此,那便是表哥对孙儿真的无情。孙儿、孙儿再不提入宫的事情了。”
“看来关了几日到底有些长进,知道动脑子了!”石慧淡声道。
徐耀华缩在一角,不敢说话。这几日她固然闹得厉害,可每次祖母收拾她也没手软。罚她抄书,她不抄,就不许下人给她送吃的。饿着肚子按要求抄了书,才换得食物,却是下人都不吃的杂面硬馍。
徐耀华实在饿得狠了,流着眼泪吃了一个硬馍。偏祖母还让人传话,若她再闹,便送她去山里,每日都吃这样的硬馍。徐耀华一开始只当祖母吓她,可被饿了几次,是真的怕了。
什么表哥再好,总比不得她的锦衣玉食。说起来,这些天她都死心了,没想到祖母又带她来参加百花宴,徐耀华觉得自己快死掉的爱情小苗苗又有死而复生的迹象了。
爱情或许重要,徐耀华想了想她的锦衣玉食应该还是更重要些。祖母说没有人能够左右天子的选择,若是皇上表哥选她,想必祖母也没有话说。若是皇帝表哥不要她,为了她的锦衣玉食,还是听奶奶的话比较重要!
徐耀华带着忐忑,怀揣着希望跟着祖母、母亲进宫。百花宴自然要有百花,宴就设在御花园。石慧三人来的并不早,御花园中已经多了很多女孩子。
大家都知道这百花宴是为皇帝选妃的,只是为了落选者好看,太后扩大了邀请范围。百花宴最重要的目的是选一个皇后,出身自然不能太差,故此得到邀请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出女儿或孙女。
女孩子们都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与御花园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交相辉映,越发显得娇艳动人。
石慧到了御花园便有宫人过来请她去太后在的亭子中坐,为了方便前来赴宴的命妇和女孩子们休息,宫人们已经在花园里搭建了许多彩棚。
“见过太后!”
“娘,作甚行此大礼,快免礼!”太后忙道,“娘还舍得带华儿进宫,我也就放心了!”
“耀华拜见太后!”
太后一把抓住徐耀华的手:“你这孩子,几日未见,如何就与哀家生分,连姑姑也不认了!瞧这小脸都尖了,瘦了!”
“小姑娘家家,瘦些也好。”石慧淡淡道。
“娘怎得如此狠心,莫非在家还饿着我们华儿不成?”太后拉着徐耀华在身旁坐下,叠声让人拿了徐耀华喜欢的小点心。
徐耀华偷偷看了石慧一眼:祖母还真不许给她饭吃了,不过她是没胆子告状。她虽然不爱动脑子,却也不傻,在祖母和自己之间,太后显然偏心祖母的。
石慧目光落在御花园中的女孩子身上,似乎并没有发现徐耀华的小动作。
“娘的眼光一向极好,您看这些姑娘那个好?”
石慧前次与皇帝和太后说起的几个人选其实都来自于原主的记忆。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个个娇俏动人,并不能很容易将真人与记忆对上号。
“皇后乃是陛下之妻,还是要陛下选的好。”石慧虽然这么说,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着鹅黄色春衫的女孩子身上。
何氏笑道:“那是左仆射王大人的孙女,儿媳见过几次,待人接物,都让人找不出错来,再是端正稳妥的姑娘了。只咱们家阿祖小了些,若不然求了咱们家,倒是极好。”
“女大三抱金砖,大一两岁没什么。阿祖贪玩,有个稳重的管着没什么不好。只是这孩子还要教一教,若不然如何配得上人家那般品貌的好姑娘。”石慧看那王姑娘也极为喜欢。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行事却端正稳当,难得并不见老成,身上还带着少女的灵气,若为皇后是个好人选。不过——
石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宫中选妃的事情,徐家能不参合就不要参合,免得日后又添一桩罪过。
百花宴是以太后之名办的,不过太后对女孩们并不怎么在意,只拉着徐耀华说话。太后长相偏向徐家人,带着几分艳丽,闺中时便是父母兄长宠爱着,没有太深的城府心机。
先帝比太后大了二十多岁,本是性子温和之人,对太后还算宠爱。皇帝出生时,先帝身体已经不好,那些年长的妃嫔和皇子也不将太后和没有长大的皇子放在眼里。谁想到年长的斗的太凶,让年幼的弟弟捡了漏。
先帝驾崩,前面的皇子折损的七七八八,徐家把握机会拥着小皇帝登基。皇帝登基时虽然年幼,可前朝有嫡亲的兄长与保皇派拥立着皇帝,太后在后宫并不用操心前朝,久而久之倒是有些任性,凡事都爱顺着自己的喜好来。
前些日子,石慧劝着太后立后选妃的事情还是顺着皇帝心意好,今日太后果真只看看,大有放手的意思。这宫里的女人除了少数人得了帝宠荣耀一时,大多数女孩子进了这里都枯萎在了最美的年华。太后选的皇帝不喜欢,最后不过害了人家女孩子,太后能够放手自是最好。
正静坐一旁,留意着徐耀华的情绪,石慧身旁的何氏忽然站起身,低声道:“娘,长公主来了!”
石慧抬头便见以年轻妇人带着一个白衣少女进了亭子。今日御花园的女孩子,那个不是衣着华丽,宛如花丛中的小蝴蝶一般。王家姑娘身着鹅黄春衫已是极为素净,这女孩子却穿了一身白纱,在园中反而显眼起来。
“儿臣参加母后!”年轻妇人真是太后的长女安平长公主。
“是安平来了,快进来!”太后笑着招呼道。
石慧与何氏亦起身和安平长公主问好,徐耀华上前行礼。文武官一品和国公的母或妻为“国夫人”,文官正、从三品的祖母、母、妻各封淑人。徐楷士如今是丞相,晋朝丞相为一品。石慧和何氏是国夫人又是长公主的长辈,并不需要行大礼。
安平长公主只淡淡应了,牵着那白衣少女走到太后身边道:“母后,这是朝大将军的女儿亦淑。前些日子,朝夫人曾经带她进宫请安的,母后可记得?”
太后见了皱了一下眉头,只很快收敛了心情:“是个齐整的姑娘,去玩儿!你们小姑娘,最爱热闹了。”
太后素来喜欢艳丽的颜色,只世俗严苛,哪怕是太后都不能例外。哪怕你是太后,那也是寡妇,不好着太艳丽的颜色。不过太后不好穿,倒是喜欢身边的人穿。徐耀华屋子里的衣服首饰大半都是太后赏赐,色彩鲜艳为主。
普通人着艳色容易显得俗气,徐家人本生的张扬,那颜色也能压得住。正好徐耀华生的有几分肖似太后,太后便特别钟爱这侄女,宛如养了个会逗自己笑陪自己说话的手办一般,可劲儿打扮。
朝亦淑这身打扮固然在一众姑娘家里脱颖而出,却入不得太后的眼。太后喜欢热闹,不喜欢冷情,尤其讨厌白色,觉得白色晦气。若非安平长公主亲自领着人过来,太后当下能够拉下脸色。
只安平到底是太后的亲闺女,太后再任性也不至于让女儿面上无光。可到底不爱朝亦淑这一身白在面前晃,一句话也没说就打发人下去玩。
朝亦淑也看出了太后的不喜,眼眶微微发红,咬了咬唇瓣,低眉垂首道:“臣女告退!”
朝亦淑走出凉亭,安平便有些不悦道:“娘,女儿特意带了朝姑娘给您看看,您怎么就这么打发了人。”
“立后选妃选的是皇帝的后妃,哀家的意见不重要,你弟弟喜欢才重要。”太后拉着徐耀华,笑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哀家不做主,皇上才是做主的。”
“母后作甚说这些,您是太后,选妃无关政事,选的是您的儿媳妇,弟弟怎能不听母后意见。”安平长公主忙道。
“天家无小事,天子的家事即是国事。后宫不可干政,哀家只是太后,可管不了国事。”太后说着就向石慧看去。太后说的正是那日石慧劝她由着皇帝自己选后的话。
“母后这话说的,皇后虽为后宫之主,却是您的儿媳妇。弟弟做主不假,可母亲身为太后,难道还不能提提意见吗?”
“要向皇儿举荐人选,哀家也该是合着自己的心意选,不是合着你的心意。哀家心中自然是——”太后刚要说徐耀华。
徐耀华也期盼地看着太后,石慧却低低咳嗽了一声。太后想到老太太之前的话,立时醒悟过来。太后没有太重的心机,却也不是傻白甜。心爱的侄女已经不如宫了,自不能拖进这泥潭。
正好左仆射的孙女王姑娘站在亭子附近,一系鹅黄衣裳亭亭玉立,比之那看着弱不禁风的朝亦淑看着可不大气多了。
“哀家觉得左仆射大人家的王姑娘就不错,端正大气。”太后笑了笑。
安平长公主笑容一僵:“左仆射官职到底低了些,哪里比得朝将军是从二品镇军大将军。”
晋朝官职有些类于石慧记忆中的唐宋融合,左仆射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权力仅次于丞相和副相。如今皇帝尚未彻底掌握朝堂,朝运只是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他之上还有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和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骠骑大将军赵越曾是伴随晋武帝征伐北夷的一代战神,三朝元老。赵将军已经八十多岁,一身伤病,在家颐养天年。不过这位老将军在一日,就没有人敢认骠骑大将军的官职。
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林云是赵老将军一手提拔,如今掌天下半数兵马,镇守北疆。小皇帝但凡没有昏头,轻易不敢动林将军。这位林将军是颗铜豌豆,当初诸皇子为战,二皇子联络北戎逼宫先帝,有人传信林将军回援京师。林将军竟因北戎陈兵城下,放弃回京救驾。
这位林将军是个重天下与百姓轻君王之人,石慧当初知晓其事迹,亦是极为佩服。二皇子之乱平定后,有御史参了林将军,徐楷士有帮林将军说话。其后,先帝驾崩,徐家拥立皇帝,林将军没有回朝却送来了缴获北戎的财物,以示认同。
因为这位大将军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嫡皇子,又在朝廷动荡之时,徐楷士亲自上门说服骠骑大将军赵越为小皇帝站台,这才能够让皇帝少年登基,而天下安稳。徐楷士恃功自傲,却有自傲的本钱。只可惜徐楷士不懂,这是他的功劳也是让皇帝忌惮的地方。
皇帝这些年一力提拔朝运,所为就是替代林云。在皇帝心中林云因徐楷士曾为他求情而支持自己,那应该也是徐楷士一党。然就石慧所知,这位大将军并没有结党营私的意思,纯粹只是认为天子早定有利于天下安定顺便还个人情,大家两清。
不提这些,就品级而言朝运是比左仆射大一级,然朝廷重文而轻武,同级文官大于武官。朝运这个从二品大将军并不比三品左仆射高。
“左仆射王家世代诗书传家,王家姑娘更是出名的端正贤淑。至于朝将军的嫡女,虽然也不错,到底是新贵比不得王家家学渊源。”石慧原以为长公主与外家不睦是因外家行事嚣张之故,今日见了却非如此。
安平这是心有汉之馆陶、平阳长公主之志,要效仿前辈公主捧个皇后出来呢!大约是太后亲近徐家,与兄长和睦,以至于她无处下手,因此生了妒意。
石慧并无意插手安平长公主之事,只是太后待她亲近虽说是为了原主,可看到安平身为女儿如此算计母亲,到底心中不悦。
太后高兴道:“还是母亲知晓我的心意,哀家就喜欢王姑娘这样的,端庄大气。那朝家小姑娘到底小家子气了些,若为妃尚可,为后总觉得少了什么。”
安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心中积了一肚子火气。可这里不说她母亲是太后娘娘,外祖母和舅母也是国夫人,不必看她脸色的那种。
安平的脸色一沉,目光落到了徐耀华身上:“表妹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倒是清减不少。”
“公主有暇不妨多进宫请安,陪太后说说话。太后在这宫里,不似公主可以时常出去赴宴,到底清闲了些。前些日子,华儿一直在宫里陪太后,这孩子脾气不好,倒是极有孝心。”石慧语气随意地说道。
安平长公主脸色一变,老太太对晚辈素来好脾气。今日则这般气性。老家伙这是变相夸徐耀华孝顺,指责她不孝呢!外孙女,外孙女有个外字,到底比不得亲孙女。
“听弟弟说,外祖母求了弟弟等表妹出阁要给个体面。舅母可是给表妹选好人家了。”
“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还得慢慢选,母亲和老爷疼孩子,想华儿晚两年出阁呢!”何氏笑道。
“莫不是表妹还念着弟弟?做皇帝的那个不是三宫六院,表妹真喜欢,封个贵妃、淑妃什么不都是一句话。到底是自己亲戚,不是外人。”
“徐家人丁单薄,华儿心里总盼着有个哥哥姐姐。她时常入宫,这是念着陛下幼时总陪她玩闹的情分呢!至于什么贵妃、淑妃这样的话,老身知道长公主是戏言,只也不好随意挂在嘴上。”石慧轻笑道,“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夫人,爵同正一品,岂是随意赏人的。”
不待安平长公主再开口,石慧又道:“华儿这孩子自小被老身宠坏了,刁蛮任性。日后老身为她择婿倒也不定要高门大户,能宠她几分,规矩一些的人家也就是了。那等家宅不宁,连亲戚家的姑娘都能纳为贵妾,以妾为妻,庶子充作嫡子的人家,是万万不敢许嫁的。”
安平长公主的公公忠靖侯原本是侯府世子,其父老忠靖侯年轻时纳了舅家表妹为贵妾就是忠靖侯的生母。老忠靖侯原配死于难产,忠靖侯府就将贵妾扶为继室。以妾为妻,哪怕是勋贵人家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忠靖侯府一度沦为京中笑话。
那位老忠靖侯的原配死的不清不楚在京中流传甚广,忠靖侯府一度为人所不齿,沉寂了几十年。直到先帝时庶子变嫡子的忠靖侯在一次行刺中护驾有功,原等袭爵,忠靖侯府才重新起来。
忠靖侯府以妾为妻,以庶为嫡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旧事。忠靖侯原等袭爵,世子又尚了长公主,如今京中已经无人敢提起这桩往事了。
安平长公主出嫁前并不知道这桩旧事,后来在忠靖侯府才听到一些风声。安平长公主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故此对那位妾扶正为妻的忠靖侯太夫人一向不大恭敬。她是公主,便是对婆家人不恭敬,忠靖侯府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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