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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殊途(二十)

    以入某个画师的美人图才算的美人, 京城人的时尚,石慧表示并非很懂。

    不过,王安旭一个娶了尚书千金才有机会见到太后的普通书生, 能够凭借一手画技入太后之眼, 可见也有些才华。穷小子与官门千金的故事原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楚尚书舍得将女儿下嫁于一个没有功名,以画技著称的穷书生也算一桩美谈。

    对于这样风花雪月的美谈, 石慧并没有许多兴趣,她在意的是楚惠身上的煞气来历。一个人身染煞气不外乎几种原因:第一是生来带煞, 比如传说中的天煞孤星;第二则是因杀生带煞,比如征战沙场的将军, 行刑的刽子手和造下杀孽之人;第三便是曾经到过阴煞之地或者与身染阴煞亲近。

    前两种煞气与人存在极强因果, 不可强行祛除。后者因与本人并无因果,可祛除。许多人将煞气等同于邪气以之不详,石慧并不赞同。比如沙场战将, 只要不是滥杀之人, 煞气并不会影响身边人, 甚至可以神鬼不侵。

    物似主人型,煞气亦是如此。煞气如人,什么人衍生什么煞气,若因不义杀戮造下的杀孽就会影响人的气运,甚至影响身边之人。楚惠身上的煞气属于最后一种,石慧不免诧异她一个官门千金,平日极少出门怎么会沾染这么重的煞气。

    楚惠身上的煞气只会让她近来运气差一些, 并不要命,石慧只看了一眼,便自己离开了。出了太虚观,石慧竟然又看到了之前那位身带煞气的书生。

    与那位尚书千金不同,这位书生身上的煞气是属于第二种,身犯杀孽。一个书生身上却带着杀孽可不寻常,除去身染杀孽,他还沾染了阴气,近来定然接触过鬼物,难怪那日会被那位道长拦下。

    石慧驻足片刻,就见之前见过的尚书千金楚惠与同伴从观中出来。书生笑着迎了上去与她说话,石慧虽然站的不近,只是耳力却极好,便听到他们相互称呼,方知这书生就是楚惠的相公,那位画美人图出名的书生王安旭。既然两人是夫妻,楚惠从王安旭身上染了煞气也就不奇怪了。

    与楚惠一道的那位贵女原是楚惠的表妹,亦是宫中的明霞公主。明霞公主是当今刘太后的养女,新进丧夫回京,楚惠特意约她同游太虚观散心。

    石慧见她们已经上了马车离开,并没有继续逗留。返回别院,才在门口,老远就听到涛涛的哭声。进门就见到奶娘正在哄孩子,白玉堂站在一旁一脸手足无措。

    “这是怎么了?”

    “娘,你回来了!”白玉堂见到石慧宛如见了救星,迎上来道,“我见涛涛醒了,就随手拿了木人给他玩,然后他就哭了,不管奶娘怎么哄都没有用。”

    “什么木人?”石慧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哼着催眠的曲子,哄他入睡。

    “就是娘放在房间的桌子上的小木人啊!”白玉堂理所当然道。

    石慧:……让鬼陪婴儿玩,她能说真不愧是她儿子吗?一如既往的熊!

    “娘记得之前和你说过那个小木人不能拿来玩的。”

    “娘是说我不能玩木人,又没说木人不能玩。”白玉堂无辜道,“我是大孩子了,才不玩小木人呢!只是看到涛涛没有玩具,才把小木人给他玩一下呀。”

    “白玉堂,你这是狡辩!罚你蹲马步一个时辰。”

    “大人总是不讲道理!”白玉堂叹了口气,乖乖去院中蹲马步。

    石慧有些无奈,等小婴儿睡着了,放回小床上,将掉在地上的小木人捡起来,放在了供桌上,点了三支香:“有怪莫怪,玉堂哥哥不知道你寄生于此,请你不要与他生气。”

    小木人没有说话,却发出了一声极为清脆愉悦的笑声,不过这笑声却只有石慧一人听到。合着小鬼并不生气,还玩得挺开心,可怜那小涛涛才是被吓哭的一个?

    因被罚多蹲了一个时辰马步,白玉堂晚上又被石慧丢进药浴中泡着,上床之后很快就入睡了。石慧却拿了一本《山海经》在看,书看了一半,桌上的烛火忽然晃了晃,石慧抬头就见小鬼宝娃站在桌子上。

    “怎么了?”石慧见小鬼面带焦急之色,开口问道。

    小鬼伸手指了指偏屋,那里住着水长涛和奶娘。石慧挑了挑眉,起身披上外衣,举起油灯走到偏屋,透过窗子,奶娘睡得正熟。屋中传来婴孩的笑声,仿若有人在逗弄孩子。

    石慧震开门栓,进屋却没有看到什么,唯有那小婴孩躺在摇篮里,晃着带着银铃铛的镯子,一个人咯咯笑着,一边还将小拳头伸进嘴巴里。

    石慧将小被子给他盖上,便走出了屋子:“出来!难道要我从墙里拉你出来不成?”

    话音方落,阴影之中显出一个人,亦或是说鬼更恰当些。那黑衣女子竟然是从墙中钻出来的,她穿着一身黑衣,皮肤白皙,披散着长发,容貌极美,却带了几分风尘气。

    “你是谁?与那孩子什么关系?”石慧开口道。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需要问,这女鬼虽然脸色苍白,却依稀可见生前容貌。那孩子与这女鬼至少又四五分相似,女鬼又没有恶意,并不难猜测他们的关系。

    女鬼闻言却忽然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妾梅三娘谢过夫人大恩大德。”

    “那是你的孩子?”

    梅三娘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死的,那孩子为何会被人丢进江中?”石慧好奇地问道。

    “您说我的孩子被丢进了江中?”梅三娘脸色骤变,“王安旭,你好狠的心,亲手烧死我,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肯放过。”

    原来这梅三娘原是金陵名女支,在王安旭还是个穷秀才时便已经结识。梅三娘仰慕王安旭才华,自赎其身,又拿出积蓄资助王安旭赶考。

    王安旭离开不久梅三娘发现自己有孕,她生下孩子后便带着孩子和婆婆一路寻到了京城。梅三娘婆媳两个女人带着孩子走大不快,半路王安旭就收到家书前来相迎。

    王安旭与她们说起自己科举落榜,打算留在京中念书,只是如今冬日入京不易,母亲又病了就租赁了一间屋子就地住下了。没几日,王安旭借口庆祝一家团聚,沽酒回家。梅三娘只喝了一杯就软下了,王安旭将她关在屋子里,放了一把火,制造了意外失火的假象。

    梅三娘就这样活生生被烧死在了屋子里,等她醒来已经成了鬼。梅三娘知道当日屋中被烧死的只有自己,想着王安旭虽然心狠手辣至少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因自己已经死了,若王安旭再死去,怕是孩子无人抚养。梅三娘虽然恨毒了王安旭的狠毒,一开始并没有想报仇。

    梅三娘想知道王安旭为何如此心狠要烧死她,也是担心儿子,便循着王安旭的气息一路追到了京城。到了京城,梅三娘才知道王安旭早在京城娶了尚书千金,她与王安旭的儿子不知所踪,王安旭的母亲也进了庙中清修。

    王安旭如今的妻子竟然以为王安旭的母亲是王家老仆。梅三娘见王安旭为了荣华富贵不仅舍弃她这个原配发妻,竟然连母亲都不认,少不得担心起失踪的儿子。

    恰好楚惠的表弟从西域带回一张人皮纸请王安旭画美人图。王安旭在人皮纸上作画,对那人皮纸爱不释手,借口没有画完,留在了自己的画斋。不知那王安旭心态太好,亦或是潜意识行为,那画中美人竟然是照着梅三娘的模样画的,不说完全一样,也有六七分相似。

    梅三娘干脆将王安旭所画的人皮美人披在了身上,扮作落魄女子接近王安旭。王安旭也是色胆包天,见了一个与梅三娘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不仅没有怕,还将她安置在了画斋之中。

    梅三娘想要寻找儿子的下落,迟迟没有下手报仇。直到今日,石慧遇到王安旭,附身在王安旭随身之物上的梅三娘感觉到了儿子的气息,一路追了过来。

    名女支与才子真是说不完的故事,石慧不由想到了当初顾惜朝的生身父母。这两人虽然都是早死,顾惜朝的母亲相较于梅三娘已经极为幸运了,至少她的情郎至死都爱着她。

    “如今你有什么打算?”石慧开口问道。

    梅三娘眼中却带了几分犹豫,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可是想要找王安旭报仇?”

    “王安旭心狠手辣,将我烧死,我虽然恨极,可为了儿子也未尝不能放下。可是他不该,不该这般狠毒,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若非涛儿遇到夫人,怕是已经死在江中。”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既然已经是鬼,阴阳殊途就不该涉入人间之事。若是你信得过,我愿意为你举发王安旭,揭发他杀妻杀子恶行,让他自食恶果。”

    “夫人好意,三娘不该推拒。只是王安旭如今是尚书女婿,又得了太后青眼,加上当初王安旭已经毁尸灭迹,夫人与我母子无亲无故,这官司怕是打不赢的。”

    “官府判不了他的罪,自有江湖手段惩戒。”

    “多谢夫人厚谊,此事三娘自有成算。”梅三娘婉言拒绝了,犹豫道,“夫人所言阴阳殊途,三娘也明白。如今三娘已经无法亲自照顾涛儿,我们母子世间已无亲眷,涛儿只能拜请夫人照顾了。若有来世,三娘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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