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扶苏靠在身旁的树干上,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粗鲁的事情, 不管不顾的坐在泥地上。∝>
汗水模糊了眼睛,他举起袖子去擦汗,却忘记了自己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尘土,尘土与汗水糊在一起, 掩盖了他稚嫩的脸颊。他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的脚宛如灌铅一样沉重,肩膀上的伤更是阵阵作疼。
两日前, 在芷阳宫,扶苏因为对年幼的项羽心生怜悯,想要为之求情,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嬴政看穿了那点小心思不说, 还被父亲训了一顿。
第二日恰逢就是皇祖母祭日,嬴政忙于政务, 不能亲自前去坟前祭拜, 扶苏便轻车简行,代父前往皇陵祭拜。
扶苏自己没有关于皇祖母的记忆, 但对于皇祖母的事迹却并不陌生。不说芷阳宫中挂着琴清大师绘制的画像, 扶苏从小就是听着关于皇祖母的故事长大的。
在父皇口中, 皇祖母慈和温柔乃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在工圣元矩子眼中, 皇祖母足智多谋;在琴大师眼中, 皇祖母是慧眼识英雄……
除了大秦的敌人,世上似乎没有人能够说出他皇祖母的任何缺点。扶苏心中也有一个自己构建的皇祖母,他觉得皇祖母应该是世上最仁慈的人,那是他极力想要效仿的偶像。
秀丽夫人和成蛟是皇祖母和父皇的敌人,皇祖母却善待了他们;皇祖父重病,皇祖母不惜性命相救;不仅是对身边的人,对普通百姓,皇祖母也是那样仁慈。
她暗中支持乌家堡大小姐创建了育幼院,拯救了无数孤儿;出谋划策,收拢、指点墨者行会研究了无数先进的工具,改善了百姓的生活;劝说父皇轻徭薄赋,制定了如今的徭役法,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跪在皇陵前,扶苏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心中不由想道:皇祖母最是怜贫惜弱,若是尚且在世,应该会支持他为项羽求情的。将随从赶到远处,扶苏在皇陵前对着他皇祖母叨叨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侍从的提醒下准备回去。
没想到刚出了皇陵,扶苏就遇到了刺客。也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发生那么大动静,皇陵的守卫都一点动静都没有。扶苏只能被侍卫们护着逃命了。
在皇陵中耽搁了太多时间,离开皇陵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慌乱中扶苏被扶上马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渐渐的他身边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失散了还是被刺客杀死了。
中途刺客追上来,他逃跑时又不慎摔下马,摔伤了肩膀不说,马也跑掉了。若非天色太暗,或许现在已经死在刺客手中了。扶苏抹黑逃了一整夜,便成了如今这幅小乞丐一样的模样。
望着远处的炊烟,扶苏脸上一喜,扶着树干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走。虽然很早就看到了炊烟,却已经走到双眼发昏才看到一个农家小院。
“有人在家吗?”
“大哥哥,你要讨饭吗?”篱笆门内站着一个小姑娘,大约五六岁,头上扎着一根红头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可爱极了。她身上虽然穿着土布衣,还打着补丁,却浆洗的干干净净。
“我想要讨碗水喝!”扶苏说完,肚子却一阵咕咕叫。
原来自昨日到皇陵加上逃命一整夜,他已经快要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扶苏脸上不由一红,好在他现在脸上脏兮兮也看不出红不红。
小女孩抿嘴一笑,朝着屋里喊道:“娘、奶奶,这里有个要饭的哥哥要讨水喝?”
屋中很快走出了一个老妇人,老妇人看了扶苏一眼道:“小哥哪里人,该不会是逃兵吧?”
大秦实行连坐,律法严明,若有人收留通缉犯之类,不仅祸及家人,还会连累邻里。故而,没有人敢收留来历不明的人。
“老人家放心,我家就在咸阳城,昨日与家人出门遇到强人失散了。只想讨碗水喝,顺便问一下离这里最近的官府在哪里?”
“咸阳,那可真够远的,离我们这里有一百多里地呢!怎么,小哥,这附近还有强人啊?”老妇人松了一口气,既然敢找官府想来不会是坏人,“囡囡,去给客人舀碗水来。”
“好!”小姑娘脆生生应了,就向厨房跑去。
院中的一角搭个茅草屋,影影绰绰能够看到灶台,一个年轻妇人正在灶台前忙碌。小女孩从灶台旁的水缸里面舀了一木勺水,有拿着一个馒头跑了出来。
扶苏有些赧然,不过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还是接过了水和那个杂粮馒头。水是生水,在宫里长大的扶苏还是第一次喝生水。据说他祖母从来不许父皇喝生水,上行下效,如今咸阳城的贵族也没有人会喝生水。
杂粮馒头有些发黑,于宫中的白面馒头不同,吃起来味道也不怎么样。虽然有些难吃,还刮喉咙,不过饿极了的扶苏还是坐在石杌上吃完整个馒头。
“大哥哥,我娘蒸的馒头好吃吗?”小女孩歪着小脑袋问道。
“好——”扶苏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脸颊射在了小女孩的胸膛。羽箭强大的惯性将小姑娘整个人都带着往后飞了好几步。
扶苏看着小女孩向后面倒去,她的小脸上还带着俏皮可爱的笑容。
“囡囡——”远处的老妇人悲鸣一声,从旁冲出来。
“趴下!”扶苏高呼一声,就地一滚,数支羽箭从他的上方呼啸飞过,冲出来的老妇几乎一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随着马蹄声响起,数匹快马冲破篱笆门进入院中,为首一人骑在马背上的人举起长矛向扶苏刺来,扶苏连着滚了几圈,险险的避开了长矛。可是很快他已经滚到了墙角,无处可避,马蹄带着尘土向他踩了下来。
突然斜里出现一把长刀,“唰”一声砍断了马蹄,马血溅了扶苏一脸。持刀的玄衣人身体猛地撞向失去双蹄的高头大马。几乎同时屋顶跃下一个玄衣人,一刀将持矛的骑士砍下马背。
两名玄一人杀了那骑士,并没有杀出去,而是护在了扶苏身前。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玄衣卫将刺客团团包围,快速绞杀。
“小囡囡!”扶苏连滚带爬跑到小女孩面前。
“大哥哥,囡囡好疼!”小女孩脸色发白,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也不知道幸还是不幸,那支羽箭几乎刺穿了她的身体,却没有伤及要害。
“囡囡~”本在厨房中的年轻妇人冲到小女孩身边。
“不要碰她!”扶苏连忙阻止了想要抱起孩子的年轻妇人。
喊杀声很快就停止,玄衣软甲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提着染血的长剑快步走了过来,单膝跪下道:“臣善柔救驾来迟,请公子恕罪!”
“善指挥使,快、快救人!”扶苏满是期盼地看向善柔道。
善柔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小女孩的伤势,切断箭头拔出箭杆止血,又掏出一颗药丸喂给小女孩:“并未伤及要害,不过箭头可能淬毒,必须赶回咸阳城才有救。只是能不能坚持到咸阳城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回咸阳!”扶苏站起身道。
令玄衣卫将小女孩抱在怀里赶路回咸阳,在御医的精心抢救下保住了小女孩一条性命。不过被有毒的箭头所伤,伤口也会愈合缓慢,只怕要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那一箭本该是射向他的,没想到却偏了一点,误伤了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孩。想到自己上门讨水喝,才牵连这家人,扶苏便心中有愧。
“公子,陛下召见。”
“黄御医好生照看她。”扶苏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才随着传召的内侍前去见嬴政。
“高内侍,爹爹不在章台宫吗?”
“陛下在芷阳宫等公子。”
扶苏心中有些疑惑,跟着内侍一路到了芷阳宫,果然见嬴政正站在皇祖母的画像前与善柔说话。
“孩儿见过爹爹!”
“起来吧!”嬴政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这次的刺客是什么人?”
扶苏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就是你前几日想要求情的项家人。”嬴政道,“朕命人将项梁之死因告之,又令人故意泄露了你的行踪。”
“爹~爹~”扶苏心中一寒,难道爹爹已经这么讨厌他了吗?
“哼~朕若是想要你死,玄衣卫就不会去救你了!”嬴政看了他一眼道。对于这个儿子,嬴政表示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
“公子难道还不明白吗?”善柔笑道,“陛下就是想要公子明白,六国遗族并没有公子想的那么可怜,任人宰割。事实上,他们许多人,都是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的败类。若非这些人不思进取,又如何有我大秦一统天下?”
扶苏眼巴巴地望着嬴政,没有说话。
“在你眼中,你皇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嬴政突然问道。
闻言,扶苏眼中一亮:“皇祖母是天下间最仁慈的人,孩儿……”
“你的皇祖母是个慈祥的母亲,却绝不是你想的那般仁慈,更不会像你一样妇人之仁!”嬴政冷嗤道,“你可知道秀丽夫人是怎么死的?当年秀丽夫人派人刺杀于朕,她是你皇祖母亲自调配□□毁去容貌后自尽的。你可知道嫪毐是怎么死的?他伪装成内侍想要伺候太后,是太后亲手诛杀。你可知道魏国信陵君怎么死的?他是……娘亲他对朕有慈,对天下百姓有爱,可是对于自己的敌人却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