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光返照(2)
老者的眼神如同古井无波,他对我们两人点头致意。
学仁为我和慕容芷奉上两盏清茶。
老者也礼仪性地茗了口自己案前的清茶。
我注意到他先是一手捧杯,但手微微地抖了一下,老者用上两只手才把茶杯扶稳。
室内静了一会儿,众人可能各怀心思。
终于老者打破了沉默,“男娃娃是叫原剑空,女娃娃叫慕容芷?你们的武功底子都打得很好啊,从进来之后行止坐卧都把气始终保持在绝的状态。才十五六岁就能做到这点,殊为不易。启年生前也是将十八岁才有这般造诣。”
我厚着脸皮受了王祥符一赞,其实这是王启年对我小黑屋训练的速成结果如果在蛇堆里稍微泄露点气,都会有丧命之虞。
慕容芷倒能当得起他的夸奖,我现在回想起她在我父母生时总在人前表现出的柔弱样子,看来是刻意抑制气的伪装那时候她就该开始掌握“绝”了。
“如你们刚才所见,我已经不能打了。”
王祥符伸出他的手,我看清了他手上的皮肤褶皱和块块老人斑。
“理想上金丹武者有五甲子的寿命,在二百余岁的时候还处在战力的巅峰可惜,在战乱不休的中土,世俗间的武者鲜有享受这大寿数的福分。他们要和他同级的对手作战,承受凡夫不可能承受的伤害,透支血气发挥出威力巨大的武技在死人场里求生,修炼来的寿命就这样慢慢折损我的精华已经在早年的征战中耗尽。十年,我还余下十年寿命,以这样一个衰弱老人的身份走完我的天命。”
那王启泰找你有何用?
我心头升出一阵失望,我们白白做木鸟兜圈子到石塔来又是为什么?
“稍安勿躁。”慕容芷揉住我的手,轻道。
王启泰连忙插嘴说,“族长言重了,即使族长不再能征战,您的智慧和经验始终还在帮助我们舜水镇发展壮大。我这次拜访,并非是求您重披战袍我作为晚辈的万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想借重您的威望镇定我们镇的人心,安抚下军民毕竟以前一直靠着启年的军威慑服土着。现在启年战殁,他的死讯公布后,难免人心浮动。”
“武道时代后的历史战例我还记得分明,军事上的成败最重要的是领军强者的战力那个叫昂山宝焰的土着能杀启年,他是厉害的金丹武者无疑。现在我们镇有其他能打的金丹武者吗!你找我出去安抚军民,至多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晚辈也忝列金丹境内,少年时也和启年一同学过降龙掌法。不妨,不妨先收买土着中亲我们舜水镇的长老,让他们劝昂山休战几年,我重新修炼武技”
他的话被王祥符猝然打断,“我在中原看着你们这代人长大,其实你在武技上的天赋比启年还要优秀,可惜你的心性自小偏仁,和武道不合。你认为现在让你重头习武,能在多少时候内接近那个叫昂山宝焰的土着吗?回答我的问题!像小时候做学童那样,不许撒谎!”
“终生无望。”
王启泰低头不语,良久后承认,“我的道心已定,如果更改所学,等于把一口铜鼎毁掉改铸成剑,但我非金铁,无法走回头路。”
“年轻的人总以为长者年老智昏,随便吹几个谎话就能骗过,还是小孩子诚实。两个娃娃,你们认为我们采用各种外交上的利诱手段,白云部落会暂时休战,慢慢等我们重新培养出新一代的金丹武者吗?”
那是笑话。
我回应到,“不可能。不知道王长老是否和你交代过?昂山宝焰的力量是透支生命从妖物那里换来的,他手下还有大批血祭产生的内功境界以上武士。他个人不论,用血祭摧残族内大量人命,制造精英武士,白云三部内一定有大量反对的声音。他绝不可能只满足于杀死一个王启年,只有更大的战果才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正确,才能彻底弹压反对派的声音。他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那样做的话他牺牲大量人命换来的一切都浪费了。”
王祥符扫了王启泰一眼,“血祭你可没对我说过。”
“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调查清楚,不敢妄言。小空这孩子口上轻浮,没有确证的事情就拿出来说”
“这是极危险极重大的事情,即使有一分真实性都要讲给大家,怎么能等待十成确实后才讲出来呐!”
王启泰噤口不言。
王祥符不去管他,肃然地望着我们,“在中原我遇到过类似血祭的事情。一军为了挽回局面或者在决定性的大战突出奇兵,把稍微有点资质的将士都集中起来由一个金丹武者灌顶。本来循序渐进的武道练习,虽然耗时稍长,但绝不会造成习武者大规模的死亡。而灌顶是为了一时的目的拔苗助长,通常在十个有资质的人里只能活下一个根基不稳的筑基武者,在关键性的决战中充当一次性的炮灰。这种方法和我们儒门的仁道完全背道而驰啊。”
“但如果要在个别的几次战役中获得先手,这种方法确实很有效。上位者只要能获得新的领土和人口,损耗的人马上就能补回来如果昂山把我们舜水镇消灭,十余万的奴隶也弥补了他付出的代价。”
慕容芷叹了口气道,“如果老族长您能回复到往年的英姿,那种下场舜水镇就不会遭遇,昂山的计划必然被我们华夏人复出的金丹武者打乱。”
王启泰的脸色变成铁青,瞪向我们。
我觉得他的心情变化毫无道理。
慕容芷的分析虽然冷酷,但合乎一位合格主帅的思维。至于她假设王祥符能返老回童,这不过是胡乱一说。老人能凭空把流逝的血气给补回来吗?
“我明白了,启泰你其实想求我的就是这一件事,不过你碍于敬老之道,不愿意自己亲口提出,所以就让心直口快的孩子们讲出来。”
我和慕容芷稍有愕然,不知道这老头在讲些什么。
王启泰忽然向王祥符拜了九下,“生死是一人最大的事情,大仁大义是我们儒者自我的要求,我不敢因为我个人对仁义的标准要求老族长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我内心是认为,全镇人的生命重于您的生命。虽然我万般不愿,虽然我知道整个镇都是您所建立,都是您领导下来到白云乡,我们这一代人都是您所培养,您曾经为我们镇做出的贡献至今无人能比,但我希望老族长这次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太过虚伪,自己的意图反而让孩子们先说出来。”
王启泰又在讲什么?为什么会扯到王祥符会死掉呢?
我大惑不解,我悄声问慕容芷她明白他们对话中的机锋吗?
她也摇头,反问我她说错了什么吗?
我说没有,她句句都讲的很对。
“我不是那种不拔一毛利天下的修真者,镇子是我建立的,我自然乐意为我的镇子而死。启泰你把金针渡入我的三百六十五个穴窍,我要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这是什么神通?
“请老族长三思!”
学仁呼起来,他目中隐有泪光。
“不必要再思虑,这样轰轰烈烈地死掉很好。”
王启泰对老者又拜了三下,取出他药箱里的金针,快速绝伦地刺入王祥符顶门的穴窍。
无人来得及阻挡,老人跽坐不动,似乎是阖然而逝一般。
事发突然,一时我有一种恐怖和不真实的感觉,本能地拔身站起。
王启泰示意我坐下,“不要打扰我,这是很精密的针石之术,我才开始刺第一穴。让我安静下,很快就好了。”
我坐回慕容芷身边,屏息观望。
王启泰的金针连珠般地在王祥符至静的肉身上跳动,他的步伐隐隐和降龙掌讲述的阴阳变化相合。
一刻钟的功夫,王启泰的金针停止了手术,他的汗水涔涔而下,虚脱一般地坐回自己的席位。
王祥符的肉身依旧纹丝不动。
“学仁,把窗打开,让阳光照进来。”
原来已经快酉时了,塔窗户的方向临西,灿烂的晚霞洒进石塔之中,光芒照耀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也把王祥符的肉身笼进光里面。
“啊!”
光笼中响起了一阵暴喝!
我感觉整座石塔轰的从基座到塔顶麻花般扭了一下,塔层上响起石屑纷纷下落的震动。
我和慕容芷双手相握,才没有从席位上跳起来。
光笼中腾起庞然的气,先是凌驾于我们两人气的总和,然后超越了任何一位筑基的武者,接着竟追过了王启泰和王启年的量,终于在两倍王启年气量的程度停住。
光芒消去,日沉入海。
照耀室内的代之以王祥符灼人的气,他的气如枪如戟,让人有身临武库的感觉。
学仁把蜡烛燃起来。
我们的肉眼看到了一个健硕高大的青年,他的相貌和王启年依稀有几分相似,目中精芒所过,人心之中不敢有邪念留存。
“你,您是老族长……”
这种事情就像落日回天,瀑布逆流,沙漠为海,沧海为田!
“这样的状态会一直保持到我死前一刻,也就是说十个月之后。你们要好好利用这十个月。”
一个豪爽低沉的青年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