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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受过高强度技能训练的谢嫣来说,这反倒激发了她的好胜心。她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生前那些羁绊,只是个穿梭在不同世界之间的魂魄,伪装出的情绪骗过了自己, 那也一定能骗得过别人。
嫣红因为出身在太师府里素来是方氏房里那些大丫鬟欺辱讽刺的对象,又被主母赶出府服侍患了恶疾的嫡长子,处境凄苦到了极点。
谢嫣低头瞧着嫣红的一双手, 细长的本应该是沾染笔墨纸砚的手指,如今粗砺得不成样子,指节和掌心处结着厚重的粗茧,显出微微的淡黄色。指尖被鞭子划开数道伤口, 溢出来的鲜血触目惊心。
尽管如此,她也不肯低声下气向田庄的仆妇们要一瓶药。
谢嫣对嫣红的脾性摸了七七八八,她缓缓睁开眼,眼神慢慢聚到慕君尧身上,沙哑着嗓子道:“大少爷是嫣红的主子,不管大少爷身处何地,奴婢都是要跟着大少爷的。”
慕君尧掀开嘴角无声苦笑:“现在的我等同于一个废人,被人监视遭人迫害, 太师府再也回不去。你跟着我没有出路, 等伤养好, 便从我这里拿回卖身契去外头谋个好前程, 不要再跟着我这么个窝囊废……”
这话听在谢嫣的耳中刺耳无比, 一年前的慕君尧还是名满京城的太师府嫡长子,少年立于城中,是何等的风流倜傥,何等的意气风发。
撇开一根筋吊死在慕成尧身上的云碧水不谈,爱慕他的京城少女多如牛毛数都数不过来。
而经此一劫,他双目空洞,面容憔悴,全然没有当初于国子监挥斥方遒那般的神采飞扬。
一年的光阴说短不短,说长也并不如何漫长,却能将人逼到这般境地,诛人先诛心,方氏和慕成尧的手段未免太过卑鄙。
在庄上受人磋磨的这些日子里,他不顾原主的暗示,多次隐晦地提出放她出府,皆被嫣红一一回绝。
今日就因为慕君尧比往常多咳了几声,原主向田庄上的长工们求救,那些寻衅滋事的长工逮着慕君尧好吃懒做的借口群起而攻。
要不是嫣红上去挡了几鞭子,慕君尧现在指不定就是一具尸首。
谢嫣肩负辅佐慕君尧上位的重任,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慕君尧许是信不过原主的忠贞,几次三番意欲放她出府,嫌隙一旦产生便极难自行愈合,难保方氏和慕成尧日后不会加以利用。
谢嫣决心下一剂猛药以表忠心,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决绝之色,撑着床板气喘吁吁直起身子,满目凄然道:“大少爷您是真不知还是惺惺作态?嫣红跟随您数载,在您还是府里深受赞誉的天之骄子时,就一直贴身服侍。嫣红自幼为奴,一路颠沛流离被卖进太师府,您从方氏手里救下奴婢的那一刻开始,嫣红就决意为大少爷出生入死!您执意要赶走奴婢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得知奴婢对您的心思而心生厌恶了?”
谢嫣双目濡湿,眼眶里盈满泪水,泪珠要落不落悬在眼角如同坠着的剔透珠玑。
她的语气哽咽,嘴唇青白,无助地缩进被褥里,举止间全是被心上人窥出心思的手足无措。
“奴婢乃卑贱之身,是万万不该有仰慕大少爷这等荒谬念头的……可让奴婢守着少爷,守到少爷云开见日的那天,即便被活活打死也甘之如饴!奴婢求求您,求您不要赶走嫣红!”
<br/>似是受到触动,慕君尧面色明显一怔。
谢嫣再接再厉从木板床上滚落下来,膝行至慕君尧足边,虚弱地捏住他的衣角,姿态低如尘埃。
“嫣红除了少爷便一无所有了,奴婢宁可为少爷死,也不愿袖手旁观看着少爷被太太和二少爷威逼!如果您执意要赶走奴婢,奴婢愿以死明志!”
慕君尧神情怔忪地看着跪坐于地的少女,少女的身形纤瘦憔悴如芦苇,褴褛衣衫似飘摇破絮,他默然注视她苍白脸颊,心底无端端涌出一股热流。
自母亲故去后,方氏凭借父亲多年来的独宠上位,太师府里对他掏心掏肺的仆从寥寥无几。
数倒猢狲散的道理世人皆知,母亲病故,身为镇远将军庶女的方氏得势,但凡有点眼色的下人都会想方设法去讨好慕成尧。
他被扔到田庄上养“病”足有一年,父亲大约是对他这个染了时疫的长子彻底失去信心,得知他药石无医之后,再不曾遣人来过。
所以圣上的赞誉算得了什么?嫡长子的身份又算得上什么<br/>在偏爱和权势面前,这些东西全部一文不值。
他从云端跌落至泥泞,夜里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听着米缸里窸窸窣窣传来老鼠啃动米粒的声响,甚至怀疑过母亲病亡的真相。
身处众叛亲离的绝境,突然出现一个极力跟随他的人,慕君尧眼底忽然就有了泪意。
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面前陪伴自己一年多的姑娘,姑娘下巴尖尖,眉眼清丽。双目澄澈温柔,仿佛蕴了一池春水,倒映出的重重远山青翠凝碧。
他当初救她不过举手之劳,她方被官府押到太师府来,身上的绸缎锦衣还未曾换下,光着一双脚丫跪在方氏眼前,寒冬腊月的时节里,任凭方氏的嬷嬷教训羞辱。
一群哭哭啼啼的孩子里唯有她不哭不闹安静地可怕,思及母亲的风寒需人照顾,他头一次向方氏开口,将嫣红讨要了过来。
谢嫣不动声色瞧着慕君尧五官中细微的神情变化,心道这木头总算有了开窍的一天。
她这样想着,慕君尧脸侧的半透明人物框再次显现,下方原本空荡荡的进度条如有神助,神奇地增长到“1%”。
从她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没吭过声的l-007系统蹦出来提示:“攻略人物进度已达1%,积攒到100%时,宿主完成任务,将自动进入下一个世界。”
“由于宿主第一次执行任务,经验不足,总部额外给予一项权限。”
谢嫣心不在焉听着系统的絮絮叨叨,在听到“权限”两个字时总算有了点兴趣:“什么权限?”
“获知权限:攻略人物的母亲死于原男主之手,还望宿主规范使用该权限。”
谢嫣闻言心中金光一闪而过。
如果陷害之仇还不足以令慕君尧不惜一切代价反击方氏和慕成尧,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定能激他踏出这一步。
她循循善诱:“即便世人欺辱,奸人迫害,奴婢也誓死不屈护着大少爷。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太太还等着您为她报仇,莫令太太永不瞑目。”
慕君尧似是抓住什么般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盯住谢嫣质问:“什么我娘她……”
“太太……”谢嫣低泣如丧考妣,仰面含恨,“少爷一年里意志消沉,身子又弱,奴婢不敢再提旧事。既然今日窗户纸已然捅破,奴婢也不会藏着掖着……太太根本就不是病故!奴婢那日分明亲眼看见二少爷从太太房里偷偷摸摸出来!奴婢只当二少爷前来探望,并未疑心,不曾想事后他极力掩盖去太太房中的事实!可奴婢又在房门前发现二少爷掉落的香包,里面还有些药渣……”
慕君尧震惊非常,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响,又惊又怒地盯着谢嫣憔悴的脸庞。
悲愤的怒火于腹腔中熊熊燃烧,连腿骨都在薄衫下颤抖,万般情绪如鲠在喉,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唇角蔓延出苦涩悲愤的形容,谢嫣瞧着有点不大忍心,走神间只听到面前这个走投无路的京城才子嘶声诘问:“你所言可是亲眼所见?”
言辞平淡,语调却顿挫不分,谢嫣不紧不慢抬起眼睫觑他一眼。
唔,胸膛起伏不定,她这一番话果然扣中他的脉门。
“奴婢不敢欺瞒少爷,辜负太太的恩情。”泪水肆意漫过谢嫣的脸颊,她放纵眼眶里冰凉的泪水,终于痛哭出声。
慕君尧险些一个踉跄绊倒在地,脚步虚浮跌回杌子,双眼茫然仰视梁上灰蒙蒙的蜘蛛网,低声喃喃:“娘从未亏待过方氏母子二人,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可还有良心?”
<br/>良心这种东西在谢嫣看来并不是人人皆有之物,如果慕成尧良心未泯,男二扶正系统就完全失去它存在的价值,她也不会获得死而复生的机缘。
她理了理思路,继续给三观崩塌的慕君尧洗脑:“再者,府里上下口口声声说您患了时疫,太师更是在方氏的教唆下逐少爷来此田庄。城外染上瘟疫的百姓何其多,大都只能撑个把月,没一个能活一年有余的。”
她镇定自若,面上却哀戚绝望,以喋血之色控诉道:“方氏和二少爷这是要置太太少爷于死地啊!少爷若再执迷不悟就此颓丧,太太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宁!”
慕君尧已从最初的激愤悲痛慢慢冷静下来,他抿唇不语,右手掌心紧贴木桌,指尖深深陷入桌面上凌乱纵横的裂纹里。<br/>眼底波涛汹涌,似在酝酿某种未知的情绪。
屋内顿时归于一片沉寂,屋外烈日炎炎,聒噪的蝉鸣在谢嫣耳边凝聚成朱色漩涡,伴着慕君尧修长指尖摩擦出的弧度倒也不觉烦躁。
忽听闻院中响起嘈杂琐碎的人声,谢嫣眉心还未拧起,一群人娴熟地踢开颤巍巍的木门,十数踏着布履踩过塌陷的门槛,如同一尊尊半死不活的雕塑杵在慕君尧身前。
为首的赤膊老妇眉毛生得又浓又粗,管家婆架子端得颇足,叉腰指使一边背着药箱的髯须男子:“先看看这丫头是不是也染了瘟疫,抽个两鞭子就受不住,真是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