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垂头丧气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其实刚刚才从家里面出来, 被自己的亲爹给打了一顿, 现在眼角还肿着、左边的眼眶黑青一片。
但是现在他却要回到那个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回去的家里面。
因为他没地方可以去,因为他亲娘田氏还在家中, 若是自己回去的晚了,那自己的娘亲肯定会被自己的亲爹李大牛找茬、然后再被暴打一顿。
自己若是在家里面,好歹还能替自己亲娘挡几拳。
李二牛想到这里, 还年轻的眉眼面容不仅更加黯淡起来, 心里头对着自己亲爹李大牛的怨恨, 更是悄悄地又多添上了一笔。
脚步更加沉重,他一点一点磨蹭着, 尽量拖慢回家的路程。
他们家住在城中心一间小小的窝棚里面, 这块地方是整个城镇里面最脏最乱的一个角落, 遍地都是清苦的穷人,随处可见活不下去、半死不活的人躺在路边。
就在他的前面, 就有一个皮肤黝黑、又干又瘦的老头子躺在路边上,满是皱纹的脸孔朝上躺着, 脸色青紫、气若游丝,若不是胸口还有些许微弱的起伏, 任何人都会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一具浮肿的尸骸。
浮肿的尸骸,都是一些生前穷的吃不起饭、最后活生生饿死的人, 在饿到了极致之后,原本骨瘦如柴的身体反而会浮肿变胖起来。
虚胖浮肿, 那鼓起来的身体用手指一按, 就会按下一个个的凹陷。
那老头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显然马上就是要死的。
李二牛记得这个老头是前两年刚刚从牢里面被放出来的人,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一关就关了那么多年。
那老头好像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儿女子嗣来给他养老,最后一把年纪混到和他们这些人一起来挤窝棚,忍饥受冻的活了几年,现在躺在路边上都快要死了,也没个人来给他收尸。
李二牛不是什么滥好心的人,往日里对着这个疯老头更是没什么好感,所以此时对着这个快要死了的老头也生不起什么同情心,只是一个劲的嫌恶这个老头脏兮兮的,为什么就算是死也非得死在走路的大道上。
他紧皱着眉头,抬脚迈过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老头,想要继续往别处走去。
“哟! 王有财这老头还挺能活,到现在还剩下半口气呢!”
突然,一道轻佻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带着深深的调侃嘲讽意味,里面的漠然之感叫人听了不禁发指。
李二牛诧异的回过头去,立刻就瞪圆了眼睛。
在他背后,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人,一身紫缎绸衣、裁剪的样式极其贴身舒适,金色发冠镶嵌着手指肚大小的珍珠,腰间的玉带甚是富贵,垂下的玉饰更是精美夺目,脚下踏着一双黑色绸缎剪裁的长靴,长靴后跟上镶着两大块晶绿翡翠,上面雕着饕鬄纹样。
这身富贵逼人的打扮,不但没有夺去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反倒在这锦衣金玉的映衬下,使得这个年轻人更加的夺目耀眼,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尽是春风得意的张扬。
眼下,这个夺目张扬的年轻人,这样的富贵逼人的有钱人家,竟然出现在他们这个小小的肮脏角落,对着一个快要死去的黝黑老头蹲下身,兴致勃勃的评头论足着。
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李二牛大约是被这离奇的事情给惊呆了,又或者是被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夺目光华给晃花了眼睛,一时之间他竟然没有避开,反而是呆愣愣的怔在原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挪不开目光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眉眼看起来很眼熟,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那个年轻人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李二牛的围观,只是挑着眉梢,用脚尖挑了一下地上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黝黑老头,撇着嘴问道:“王有财这个祸害怎么还没死?我还等着他死了之后,拿着这个好消息向着我阿铜姐报喜,正好当成她新婚的一个好礼。”
“得了吧!老爷,这哪有用别人死了的消息来当成新婚贺礼的?”
在这个年轻人身边的一个小厮看不下去了,不禁出言提醒道:“老爷,这姑奶奶和章家老爷成婚,咱就不能送点儿其它的贺礼吗?”
那年轻人皱了皱眉头,又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王有财,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因为我阿铜姐打心底里厌恶这个老头吗……不过也对,大好的日子还是别让这个快死的老头坏了心情。”
“当年就是因为在公堂之上,我阿铜姐手里面拿着家谱,当着众人的面突然昏倒,我才这么讨厌这个老头。”
他又踢了一脚,惹得一旁的小厮吐槽道:“少爷,这都这么这么多年了……现在姑奶奶不是好好的吗?”
那个年轻人摇摇头,脸上透出一种疑惑:“后来阿铜姐虽然醒了,但是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虽然我感觉的出,她还是我的阿铜姐。”
“还有那个章少爷,他在我姐昏倒之后不久,居然因为把自己从小就戴在身边的一双金铃铛给丢了,也大病了一场,病好了之后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也跟换了个人似的。”
最终,这个年轻人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虽然章少爷和阿铜姐那时候都怪怪的,不过最后还是好的,这两人最后还是互相吸引,慢慢磨了几年依旧在一起了。”
说着,这个年轻人就站起了身:“走吧!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在此期间,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傻站在一边的李二牛,但是李二牛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却是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
“家里的姑奶奶与章家小少爷成婚……最近要与那章少爷成婚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家的李铜钱。
这这个城里面的人都知道,李铜钱的弟弟李元宝是个天生的经商奇才,年少时在跟着章家学过几年经商之后,就已经摸索出一套自己的经商策略,只不过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给自己挣下了一份厚实的家业。
现在这城里面,除了章家的家产之外,也就数李家的家产最多、家底最厚。
那章家的少爷,还有李家的李铜钱,现在都是二十多岁都还没有成婚,最近因着李元宝把李家的家产越挣越厚实,现在那章家的家长也终于松口,同意章灏和李铜钱成婚。
这么说、这么说……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
想到这里的李二牛,不禁浑身发起抖来,一半儿是兴奋的、一半儿是畏惧的。
他还记得,这李元宝与自己家有着亲戚关系,论起辈分来还是自己的表叔。他也知道,自己家里面跟李元宝姐弟俩有多大的仇,自己小时候都曾经和这姐弟两个打过架……
但是…但是……自己现在已经活成了这个窝囊样子,眼前怎么也找不到出路,还不如就这么…赌上一把……
“表、表叔……”
就在那李元宝正要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李二牛终于是鼓起了勇气,向着他的背影喊道。
李元宝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向了一脸忐忑不安的李二牛:“你叫我?”
他再次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穿着破衣烂衫的李二牛,终于从那一声表叔的称呼里面推出了他的身份:“李二牛?”
他的表情无比的厌恶。
“是、是我,表叔!”李二牛鼓着勇气,腆着一张脸凑过来:“表叔,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咱们两家现在都没怎么见过面了。”
李元宝面无表情的退了一步,避开李二牛伸过来的脸:“咱们两家没什么好见面的……等等,你现在是不是缺钱花了?”
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突然换了一副脸面,嘴角勾起一丝漠然的笑意,道:“怎么,这么多年你们家生活的还好吗?”
李二牛急忙摇头:“不怎么样,娘亲天天给别人缝洗衣裳赚钱,现在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了,也赚不到什么钱。”
“我道现在空有一身气力,但是还没有找到一份活计。我爹残了一只手,就更加有理由不干活,天天喝酒赌博,没钱了就跟我娘要,不给钱就打,喝醉了酒发酒疯也打…我们娘俩现在天天挨打。”
李二牛说的凄惨,但是李元宝却是没有流露出什么同情的意味,只是嘴角的冷笑不断:“噢?李大牛那无赖还没死呢……你现在还没有工作,这么巧,我这手底下正好还缺一个干活的活计……”
李二牛惊喜道:“谢谢表叔!”
“别忙,没说要把这份活计给你。”李元宝继续慢悠悠的说道:“二牛,你知道的,当年咱们两家之间有多大的仇。”
李二牛听了这货,脸色一僵,不禁又默默地把脖子缩了回去。
李元宝继续说道:“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你可知我平生最恨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李大牛……只要他不在了,咱们这两家什么都好说。”
这句话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不想要别人看见。
听了这句话,李二牛茫然的抬起头,向了半晌之后才明白了李元宝的意思,愕然大惊:“什么……他、他可是我亲爹……”
李元宝不动声色,只是盯着他的眼色像是在顶着一个怂货:“哦!这样啊……再见!”
转身就要走。
“等、等等!”
李二牛在他身后叫道,牙关紧咬着,像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喊出了这么一身。
然后,他便转身就往家里面跑去。
这些年积累下来,论起仇恨,李二牛对李大牛的恨意,不比李元宝的少。
李元宝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
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那李二牛才脚步缓慢的走过来,慢慢的抬起一只手递给他看。
满手的鲜血。
“我回家的时候,那老混蛋正好喝醉了,人事不省,我没有费多少的力气……”李二牛眼神有些复杂的说道。
李元宝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又恢复了冷漠,一边转身一边说道:“等到我阿铜姐大婚之后,你来找我报道。”
他的脚步渐渐走远,那条肮脏的小巷,满手鲜血的李二牛,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王有财……都渐渐被他抛到身后。
李元宝站在清朗的天空下,深深的吸上一口气,心底里面又快活起来。
他和他的姐姐,现在都好好的,一世平安。
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