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过后,两位堂兄回了燕山书院,林星微顿觉日子变得有些无聊了,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温书,不光将《史籀》背了下来,还认认真真誊写了三遍,总算是将小篆字体认得差不多了,也练得顺手了不少。
侯夫人对女儿的改变何止是诧异,都有些骇怪了。
林星微不光爱读书写字,对家中庶务也会过问一二,较以前对这个家漠不关心的林星微,现在的林星微可谓是脱胎换骨了。
期初,侯夫人还以为女儿是装样子罢了,两三个月过去亦是如此,侯夫人才敢相信女儿是真的改变了。
侯夫人主动将庶务交给林星微打理,田庄货铺事无巨细都让林星微亲自过问。
林星微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还要抽出空来学习庖厨和女红。
睡眠不足的林星微早起顶着两个黑眼圈还不忘到二叔父的院中给祖父祖母请安,林太公当着林星微的面对苏子窈又是一通抱怨,嫌弃她将女儿逼得太紧。
累是累,林星微却劲头十足,颇有些当年高三时期为前途奔命的压迫感和充实感。
她上辈子就喜欢这样的压迫感和充实感,连累健康,没想到穿越重生,依旧乐此不疲。
侯夫人以为女儿太累会打退堂鼓,不成想女儿样样都表现不错,厨艺受到阖府长辈们的夸赞,女红活计更是精妙绝伦,就连繁复的各处账目都理得清晰可查,货铺掌柜和田庄管家在侯夫人面前将林星微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侯夫人也不忍女儿太辛苦,许她一个月去三回田庄和货铺即可,晚上的小食让林星微准备,其余不叫她忙了。出门宴饮,也会带上女儿应酬,权当消遣散心。
腊月初八这天,是林太公寿诞,林家阖府洒扫一新,张灯结彩。
往日林太公见长媳不拿正眼瞧,今日笑脸相迎,因为太尉府和皇后给他送来了寿礼——一尊玉雕寿星像和一盘宫廷寿糕
林太公精神抖擞,换了一身深褐色锦缎长裳,外披一件青松绿绣鹤的大氅,银发梳得一丝不乱,上了林老太的桂花头油,光亮整齐的用白玉冠簪了,蜷在头顶。
林老太穿了一身鸢尾紫长裙,坐在林太公身旁,老两口喜气洋洋高坐宴堂等待宾客进门见礼。
林老太平日朴素,衣裙都以素色为主,今日这般艳丽的长裙是林太公挑选的。寿星最大,林老太为了让丈夫高兴,今日一切都听他的。
两位堂兄虽人没有回来,却给祖父都备了礼,林庭屿送的是一副标有福如东海的童子拜寿图,是林庭屿请东方夫子所画,林呈桉则送的是一柄紫玉刻有双龙戏珠的孝顺儿。
二堂兄的鬼点子就是多,送礼都送得别出心裁,林星微见林太公床榻上的痒痒挠不下三支,如今又多了一柄紫玉的。
林老太嫌弃林太公乱在床榻上放东西,好几次都硌到了林老太,还扔掉了林太公不少东西,包括痒痒挠。如今是孙儿送的,即使嫌弃也不敢扔了。
林星微绣了一条双鹿觅食的攀膊给林太公,林太公习字时,长袖经常要沾上墨,却嫌弃林老太给他的攀膊太过艳丽俗气不爱用,林星微的这条攀膊是青黛色,又绣有双鹿,不俗大气,林太公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兄长们不在,林星微随同两位叔父在门口迎客,母亲和叔母们负责照顾女眷,三叔父将男宾带去男宾席位。
准备了一场大宴,才显示出林家人丁稀薄不够用了。
林星微深觉奇怪,古代人纳妾不是很常见么,为何林家三位兄弟没有一人纳妾,且妇人所生只有一子或一女,母亲是难产伤了身无法再育,可两位叔母为何不多生几位呢?
后来何妇解释是,林家祖上有训,男丁可休妻续弦但不可纳妾。即使是林太公也从未纳过妾。至于两位叔母的为何生子少,不是她们没生,是生了夭折了。
十五年前颍川之乱后,瘟疫横行,此疫只在儿童间传播,于成年青壮却无碍。
侯夫人生的长子,二叔母生的一子一女,三叔母生的二子两女皆染疫而夭。
为何他们三兄妹得以保全,那时林太公去原籍祭祖,带走了林庭屿和林呈桉,林星微又生得晚,这才让他们避过了这场祸事。
林太公本想在三房孙辈中各带一个男孩回乡的,但怯于长媳的脸色,便没有带走林星微的亲兄长,而只带了两位堂兄。
孩儿们尽数夭折,林家遭此大难,阖府皆痛心疾首,林太公为了保住林家仅剩的孙辈,躲在乡野直到瘟疫结束。
为此,长媳苏氏对林太公颇有怨言,怨林太公没有带走她的孩儿,这便让公媳两人的梁子结下了。
不过侯夫人怨归怨,等后来想明白了也就不怨了,这世上没有个早知道,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场祸事,林太公定然会将全府的孙辈都带走避祸的。
今日宴堂从布置到佳肴全是林星微一人操持,邀请的宾客名单也是林星微在母亲和二叔父的襄助下拟定,可谓一丝不苟。
宾客们陆续已至,多数都是林家的各房亲戚,及一些好友同僚。太尉府除了送礼,苏舅父的长子苏戈次子苏矛也来了。
林星微是第一次见两位表兄,她还有些生疏,但两位表兄却很熟络,上来就笑哈哈的同林星微打招呼,问林星微这般拘禁,可是被姑母给训了。
两位表兄年岁瞧上去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
话说林星微自穿越过来,还没见过丑男呢,俊如魏明霁这个天花板,稍次一些也是像大堂兄那般眼窝深邃,在林星微看来也颇有些异域风长相。
林星微端庄矜持的迎宾模样,倒惹得两位表兄好笑,在他们眼中,这位表妹都张牙舞爪的,如今倒让他们不适应了。
苏戈上来就在林星微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父亲说,我们这个表妹是华而不实虚有其表,如今为兄觉得你舅父看错了,不光你舅父看错了,连我们都看错了。
林星微眉头紧蹙,她一时分不清大表兄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心中甚觉这位表兄说话太过轻浮,就算舅父说过她的坏话,他怎的能将这些坏话一一向她传达?
二叔父在旁听着也深觉尴尬,但还是送上一副笑脸,道: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林家家教严苛,礼教之下,冉冉能坏到哪里去呢?两位公子请入内就坐吧。
苏戈谦谦一笑,迈步进去了,苏矛在左顾右盼,忽而凑到林星微跟前:冉冉,怎么不见上都府的人?明霁兄长没来吗?
你今日不是来给我祖父贺寿的吗?问他作甚?林星微道。
按照礼节,她给魏明霁送了请帖,但他来不来就不知道了。
自上次随两位堂兄去陆府见过魏明霁,又受了他一顿辱之后,这三月间两人再无往来。
两家的亲事一直没有进展,皇后急得要命。这魏明霁就像是荞皮打的浆糊,不沾板儿。好说歹说,魏明霁只一个借口:忙,顾不上。
后来,圣上劝了皇后两句,说魏将军是真的忙。有圣上出马,两家的亲事一时便搁置了。
侯夫人的想法是,要拖也得有个期限,等过完年魏明霁若还是如此不理不睬,她就要到陛下跟前要个说法了。
苏矛笑嘻嘻地道:自然是来给林太公贺寿的,但父亲只让兄长一人来,让我在家温书的,我猜测明霁兄长肯定会来侯府,这才求了父亲让我一道来的。
又道:你知道的,明霁兄长平日太忙了,想见一面非常困难,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能一睹明霁兄长的风采。
哦,原来是魏明霁的粉丝啊!追星追到自家门口,林星微的脸色没刚才那么好看了,道:魏将军忙,应当是不会来了,表兄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吃一口茶,再回家温书吧。
他怎么不会来?他可是在与林家议亲,如此重要的场面,即使不能亲来,也会遣人来送礼吧?
苏矛高叫出了声,他不能接受魏明霁不能参加今日的寿宴,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在父亲面前求来的机会啊,还送了兄长苏戈两方鎏金徽墨求他带上自己,若他不能见明霁兄长一面,那他的心血岂不全都白费了。
二叔父看着苏家小公子一脸苦瓜相,心头实在觉得大喜之日好生晦气,便近前劝道:魏将军的寿礼两日前就已经送来了,苏小公子怕是等不到魏将军了。
苏戈回身,见弟弟没有跟上来,吼道:你在门口做什么?如此不知礼数,别丢了我们太尉府的脸面!
受了兄长一通吼,苏矛这才抽抽搭搭的跟了上去。
林星微和二叔父相视一眼,心头都对这俩兄弟感到不快。
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林怀峰让林星微进去照顾,不必再在门口等候,只留了两个管家在门口照顾。
宾客如云,好些林星微都没有见过,更谈不上认识,唯一认识的就是颍川王陈瑞的幺女陈溪南,溪南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