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东关小学。
赵文牧一早就来到了学校门口,还带上了跟屁虫小囡囡。
夏日炎炎,父女俩远远躲在树荫下面,各自嘬着一根冰棒。
东关小学的下课铃是一个挂在柏树上的大铃铛,下面提溜一根绳子,上课或者下课时,会有负责值守的老师去打铃铛。
古朴厚实的铜铃发出绵长悠远的响声,一个个扎着红领巾的小孩子欢快打闹着鱼贯而出。
赵文牧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两个小家伙出现。
而校门口的一幕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小马扎,她仔细拍了拍地上的土,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荷叶。
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些东西来,看上去好像是吃的。
原地售卖起来。
小女孩瘦瘦矮矮,看起来像是只有四五岁,穿了一件稍有些长的花格裙子。
看得出来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妈妈牌衣服,应该是捡的姐姐或者堂姐表姐的衣服,改改腰线,收收袖子。
姐姐传妹妹,哥哥传弟弟,这个年代都这样。
裙子不是很合身,也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却十分干净。
看得出来小女孩很在意这件裙子,她用小手仔细擦拭过凳子以后才坐下来。
赵文牧饶有兴致地看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劳动赚钱很光荣。
东关小学虽好,在这里上学的却也大多都是家境普通的孩子。
这会儿,没有什么贵族学校。
至少平阳县是没有的。
小姑娘的生意不错,放学回家的小孩子偶尔会在她的小摊位前驻足,然后买上一点点。
赵文牧看清楚了,她卖的是麦芽糖。
应该是家里长辈给做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赵子孟、张远明两个小萝卜头才从学校里出来,赵文牧想起来了,今天是赵子孟值日,张远明应该是在里面等他呢。
赵子孟手里拿着早上从赵文牧家里带来的笤帚。
这会儿学校值日,都是需要学生从家里带笤帚去。
冬天里生炉子取暖的时候,也需要值日生从家里带玉米棒子或者柴火,用作引燃物。
赵子孟跟同行的几个小孩一路打打闹闹,很是活泼。
赵文牧远远看着很是欣慰,看来这小子在新学校适应得不错。
谁料卖东西的小姑娘看到他们,竟然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就要走。
而几个小男孩立刻跑了过去,把小女孩围在中间。
赵子孟也被人拉拉扯扯着走了过去。
赵文牧眯眼看着,小囡囡也不再嘬手指头,这个小机灵鬼能感觉到,爸爸似乎是生气了。
七八岁的小男孩,个子比那个瘦瘦矮矮的小女孩高多了,一群人就这么围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似乎在激烈争吵着什么。
小女孩把麦芽糖卷在荷叶里,想要把它收入怀中,小男孩拉扯着想要把荷叶夺过来。
没有多少韧性的荷叶很快就被扯碎,白色的麦芽糖小颗粒洒落在地上。
小女孩瞬间就像是发疯了一样,抓着身旁的人厮打起来。
赵子孟站在围拢住小姑娘的人群里,一张小脸神色不停变换着,似乎在犹豫什么。
张远明想要去拉架,却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高高壮硕的男孩子似乎是被小女孩抓伤了胳膊,他扯住小女孩头发,伸出右腿一别,狠狠地把小女孩掼在地上。
撒在地上的麦芽糖被众人踩过。
被众人裹挟的赵子孟亦踩在了上面。
赵文牧眼里闪过浓浓的失望和无尽的暴怒。
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小囡囡若是被人这样对待,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一手抄起小囡囡,快步走上前来。
“住手!”
赵文牧一把推开那个男孩子,他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你们两个,回家!”
赵文牧抬手指着赵子孟和张远明,怒声喝道。
从未见小叔/小舅如此暴怒的样子,两个小家伙带着小囡囡唯唯诺诺离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竟然欺负小孩子!”
“你个混蛋!”
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指着赵文牧鼻子咒骂道。
看样子应该是那个男孩子的奶奶了。
之前一群人欺负这小女孩也没见她出来说话。
小囡囡被兄弟俩带走,赵文牧解放了双手,也彻底释放了心里的暴戾。
他一把将坐在地上哭的男孩子给拎了起来。
“再欺负人,老子打死你!”
“滚!”
又一把将他推到了老太太脚下。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但是小男孩爬起来就要跑,她也只好追着跑远了。
“你是谁的家长,怎么能打人呢?”
一个中年男人站出来指责道。
他手里还夹着一个文件袋,应该是学校的老师。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难道她不是学生吗?”
“你刚才为什么视而不见?!”
赵文牧拉着中年人领口,一把将他扯到身前。
“你又是哪门子老师?!告诉我!”
文质彬彬的中年老师被赵文牧六亲不认的做派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一直嘟囔着:
“大人怎么能打小孩子…”
赵文牧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眼镜,拍拍上面的尘土。
然后一只手扯着这位中年老师,一只手把眼镜给他戴上。
接着用力拍拍他的脸。
中年老师的脸被拍得有点扭曲。
这才松开手,把他晾在一边。
赵文牧蹲下身子,看着还呆呆坐在地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头发凌乱,手臂、脸上都是淤青,膝盖也破了皮。
她呆呆看着地上散落的麦芽糖,眼睛里没有神采,就仿佛是被吓傻了一般。
赵文牧把麦芽糖一颗颗捡起来,拍打干净,掏出一块手帕仔细包好。
就在他捡拾麦芽糖的时候,身旁出现另一只稍有些苍老的手,赵文牧抬头看去,原来是东关小学的老校长,陈平山。
“对不起,是我的责任。”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老校长将拍打干净的麦芽糖递到赵文牧手里。
赵文牧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这位老校长教书育人几十年,自有其风骨。现在不是后世,这会儿老师总体还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群体。
不像将来,只是一份职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