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次夜袭,妖族对天云城的试探就此停止。接下来的两天,周围不见有妖族踪迹。
城楼上。
顾云飞挥动旗杆,汗如雨下。
在目睹陆胥东与红袖一战后,他将休息时间削减至两个时辰,多出来的时间一半拿来温养眼窍,一半拿来打熬体魄。
经过那次红袖的指点,顾云飞枪法有了很大进步,他曾试着换用木枪,确认自己已经学会那套枪法。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提高身体素质,直到可以随意挥动数千斤的旗杆。
上挑
斜刺
转身回枪
当——
挥动的旗杆突然被人挡住,顾云飞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红袖总喜欢冷不丁地出现在人身后么?
红袖姑
话还没说完,红袖已经挑开旗杆,丢来一根木枪的同时,抖枪朝他胸口刺来。
顾云飞连忙退步,弃下旗杆接住木枪,划出弧线挡住红袖攻击。
红袖没有以力压人,她再变枪式,手腕轻抖间,枪身舞成一片影,遥指顾云飞周身各处穴窍。
顾云飞且战且退,初懂枪法的他很难在技巧上赢过红袖,只能不断拉开距离,慢慢破招。
城楼上的空间终归有限。
没多久,顾云飞退到边缘,对面那柄长枪也指向他小腹位置,这里倘若被刺开,气海也就废了。这枪角度格外刁钻,根本来不及格挡。
眼下既无退路,也无破招之法。
顾云飞将心一横,不管不顾递出木枪刺向红袖心窝,选择与她同归。
哼!
红袖毫不避让,任由枪尖点在自己胸口,却在临身时侧身避开,同时加重递枪气力。另一边顾云飞便像是被巨石撞起,虽未受伤,却也合身贴上墙壁,又跌了下来。
顾云飞爬起来,脸上毫无恼怒。
他心里明白,她这是在喂招,也是在提醒他究竟有多弱。只不过,两者非亲非故,她又为何要屡次帮他?
你认为我是在帮你?
红袖看了眼顾云飞,而后收起长枪望向南方,忽然说道,我曾翻阅过七城将士名册,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顾云飞沉默不语,心底琢磨着红袖这话的意思,眼角余光忽见红影闪过,一抬眼就看到红袖落在城外大地,向东而行,消失于视野尽头。
红袖走了。
没有任何征兆。
顾云飞一脸茫然,她从出现到离去都很突然,让人猜不着意图。
晴空下的大地闪过一片黑云。
田野间劳作的农人抬头看去,天空澄净不见云彩,他不禁暗自嘀咕,是不是累花了眼。
远在数里外,青鹏展翅翱翔,翼展十余丈,一次挥翅就是数里。
青鹏翱翔于空,背负凉亭,亭中两人一坐一立,其中坐着的那名中年男子手中翻阅书籍,高空极速之下,衣发纹丝不动。
正是楚阳王——杨玄。
他身旁立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一身绿色罗裙,金钗斜挂玉坠轻摇,低眉顺眼,一副小家碧玉姿态。
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远方,发丝轻动间,露出一张精致无比的脸,唇似丹霞眉眼如画,一双桃眼闪着光泽,盯向如洗碧空。
原本空荡的天际出现一点黑影。
那点黑影快速向着青鹏靠近,最终落在绿裙女子掌心,原来是只巴掌大小的翠鸟。
女子看着翠鸟的眼睛,忽地笑了起来。她不笑时,如若画中仙。这一笑,那张精致的面庞瞬时变得生动,焕发出无限诱惑。原本小家碧玉的气质全然不见,倒像是倚门盼郎归的新嫁娘。
手腕处的那对小银铃,也跟着发出一阵脆响。
主上,红袖来消息了。
阅。
楚阳王放下手中书籍,起身走到凉亭边缘,负手而立,望向南方,目光深远不知落处。
绿裙女子轻点翠鸟嘴巴,后者当即吐出一颗玉珠,内里承载着一道符咒,这是楚阳王府独有的传讯手段。
随着灵气灌入玉珠,红袖声音回荡亭间。
随着红袖声音停止,凉亭中一片沉默。
绿裙女子递给翠鸟一粒丹药,抬手将之放飞,伴着银铃响动,她撇了撇嘴巴,开口道,红袖去了那么久,却只查出这么点事,主上,你早该让青萝去的。
她做事那么死板,还不懂得笑,说是遇上陆胥东和丁蕊,我猜呀,肯定都交过手了。
主上明明交代过好多回,不要和天剑山起冲突,红袖她从来都不听。现在又是特殊时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哪里担待的起。
绿裙女子开口前,没人看得出来她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讲,这一开口几乎没有停歇,简直称得上是喋喋不休了。
楚阳王好似早已习惯,神情并无多少变化。
不过,通过他那微皱的眉头不难看出,他内心并非真的平静。
许久,耳旁聒噪声渐止。
楚阳王忽地皱起眉头,他到了。
谁到了?
绿萝有些迷惑,不知自家主上口中的他又是何人,可凉亭边缘的那道身影已经开始徐徐消散。
楚阳王早已离去,留在她身畔的只是一道残影。
天关七城和宁州间有片广袤草原,传闻上古年间曾有七星坠落此间,故被世人称作七星原。
这里原本生活有十数万牧民,自天关被破,妖族入关,要在此处立城,那些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牧民们不得不向北迁移。
七星原深处,恢宏城墙耸立,雄伟城楼上挂着块巨型匾额,上书三个金光大字:万妖城。
秋风吹拂,荒草浮动。
青袍道人行走其间,他低着头,似乎在看鞋袜上沾的草叶,也或许在看还在荒草间蹦跶的秋末蚱蜢。
道人步伐缓慢,如同行走田间的老翁。
而他相貌也是普通,毫无气场。若非他前几日出手斩碎帝君几只鼎时被人看到,谁能想到这人就是天剑山当代山主——洛青阳?
高空有几只鹰隼掠过。
它们是妖族的眼哨,目力极强,身处万丈高空也能看清地面行人。这些鹰隼来了去,去了来,兜兜转转从道人头顶飞过几次,却始终像是没有看见,自顾自地飞走。
随着道人抬脚落步,高天上的那轮太阳竟在他头顶快速转动,转眼间连天色都暗了下来。
这并非他影响到了日月星辰,而是步伐太慢,仿佛每步都缀着无尽山河。
又有风起,道人止住脚步。
万妖城在他前方极远处,刚好位于目力能及的地方,而他也终于抬起头。
随着道人目光抬起,荒野上秋风大盛,高空中鹰隼啼鸣,尽管当下星明月朗,可光中总是带着阴冷,仿佛有无尽冷云浮空有漫天雷光闪动
自他显露出气息,整个天地都因之起了变化。
道人视线顺着脚尖前移。
一丈
两丈
十丈
百丈
视线挪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停于远处的万妖之城,就停在那块巨大的匾额上。
霎时间,万籁俱寂。
万妖城。
乍眼看去这里与寻常城池无异,长街酒楼巷弄屋舍人形妖族比比皆是,只是那冲天妖气以及不合常理的房屋比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此地非是人族居所。
街道上,有几名妖族闲聊。
听说白大人被人砍了手臂?
还用听说?我是亲眼看见了!
啊!是谁这般胆大包天,想要与我妖族撕破脸不成?
我听说啊另一名妖族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我听说白大人是去楚州问询天关族人被屠一事,如果这件事情是真,只怕这谈和
哼!早知道人族反复无常,我族就不该应下谈和一事,待百年后祖地归来,自当君临天下。
数千年前,妖族十七支王族血脉君临天下,那是妖族最为鼎盛的时期,人族也只能以礼相待。
只可惜那场人妖两族恶战打得天崩地裂,妖族大片疆土就此落进虚空,不知所踪,甚至连带着十二支王族血脉也是一同消失。
自此,妖族一蹶不振,被人族打压至一隅,残余的五支王族血脉只余下两支。若非某种缘故,怕是已经死尽。
再之后,秋山王出世。
传闻他于妖域秋山化形修玄,由此自称秋山王,更是以王族血脉自居。
秋山王甫一出世,便横推妖域,手段冷冽,斩杀同族无数,在名声大噪后开始整合妖族各处势力,与另外两支王族血脉联合,处处与人族争锋相对。
这百余年,妖族终于喘了口气。
甚至人族会提出谈和一事,多少都与秋山王的行事作风脱不开干系。
肃穆大殿上,秋山王坐于高位。
他样貌寻常,与一般庄稼汉无异,只是体型大的吓人,坐在那里都有一丈多,常人在他面前连孩童都不如。
殿中跪着十一人。
左侧是白溟,他左手捂住肩头,因为伤处剑意不曾消散,伤口至今不能愈合仍在滴落血水,脸色苍白至极,气息虚弱,看起来格外凄惨。
余下的则是从天云城逃回来的那十人,虽然没有负伤,脸色却比白溟更为难看。
这十一人垂着头,无人出声。
秋山王看着他们,目光深邃,脸色没有半分变动。
直到白溟将要坚持不住昏死过去时,他才抬手点出一道青绿光芒,化去他伤口处不散的剑意。
多谢吾王出手施救!
白溟将头压得更低。
秋山王嗯了一声,正准备开口时,忽地抬眼望向殿外。
相隔无数长街。
相隔厚重城墙。
相隔辽阔草原。
两道视线撞在一处。
无声无息,没有任何波澜,可整个七星原都沉默了,仿佛夏季闪光乍现雷鸣未起时的刹那宁静,安静到让人害怕,沉默到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