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英什么都准备好了,按照教程先用手术刀把甲虫的头和躯干分离开,再切断肌肉组织取出内脏全部清空,反复处理了很多次确保没有残留。
汤媛对一只死掉的成虫倒是不怕,看着他一步步操作由衷地说:你要是去学医,应该也行。
宗英极轻地嗯了一声,一边用温水清理擦拭一边说话,连声音都随着动作变得轻柔:高中时也想过,但是学医时间太久,我耗不起。
汤媛从他的手看到脸上,神情放松又专注,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他妈妈没有那么早离开,他什么都耗得起,他的父母一定会按照他的意愿让他选择最喜欢的专业,做最喜欢的事,过想要的生活。
她小声地问:宗英,你喜欢现在的生活么?
喜欢。
喜欢孟氏?
喜欢。
嗯,应该是喜欢的,所以全情投入毫无怨言,为他自己,也为孟既景。
全部清理干净宗英把甲虫壳递向她,汤媛连同镊子接过去,夹着被他沾好干燥剂的棉花仔细地填充进去。
宗英点了根烟,一手夹烟,一手摆放好泡沫板,又抓了把大头针放在旁边。
汤媛塞好棉花,宗英抽完烟,一个人推着它的腿弯曲成想要的姿势,一个人把大头针扎上去固定在每一个关节处。
装好躯干再去整理头部和触角,按序固定妥当。
宗英看着她弯下的脖颈,从耳后滑落下去的碎发,遮住半张脸孔,只看得到卷翘的睫毛,秀气挺直的鼻子,唇间的呼吸放得极轻,看起来小心翼翼,下手却是稳稳当当,纤细的手指捏着两只大头针同时扎下去,一气呵成。
他往后面的沙发靠过去,似笑似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干这个的,刚才应该让你来弄。
汤媛抿着嘴挤出个笑,刚才那个活她真的不想干,打死她都不干的那种,捏着大头针无奈地说:好歹我也是个半专业人士,学了好几年的,可比弄这个复杂多了。
宗英说是,心里想象着她的另一副模样,摆弄着最尖端的仪器,做着最不为人知的行业,成为她父母那样为祖国奉献的无数个幕后英雄之一,应该比现在的样子更好看,也更适合她。
可是她却坐在这里,坐在他身边,摆弄着一只毫无生命力的昆虫。
一时间,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她。
大功告成,只需要放置在不被太阳直晒又通风的地方就行了,一个星期后就是个完美的甲虫标本,装进相框里面就像她买的那种。
汤媛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
思来想去,只敲了三个字上去——第一只。
发完一看,时间定格在零点整。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恰好,她人生中第一只自己制作的标本完成了。
是宗英和她一起做的。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想要做的事,因为害怕孵化期的虫卵一再放弃,宗英帮她完成了。
每个知道她这个喜好的人都会说:好好的女孩子喜欢这种东西做什么,洋娃娃不好玩么?
要么就是:哎哟,多恶心呀,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诸如此类。
她没怀疑过自己的喜好,也没希冀过有人认同,就这么一拖再拖到了二十几岁。
有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帮她养起来了,还去学习了如何制作标本,准备得一应俱全。
宗英把安装好的泡沫板插在阳台搁架的遮光板下面,汤媛歪着脑袋去数,有十几个空槽位置,特别专业的样子,问他:网上买来的?
她曾经在网上看
过,养虫虽然小众但是各种工具器具什么都有,能把人的眼睛看花掉。
不是,我自己做的。
汤媛惊讶得半张着嘴,忽然闭上又张开,脱口而出:真厉害。
说完自己愣住了,比起那些夸赞宗英的人来说,她这一句毫无技术含量,比不了人家的感人肺腑又不落痕迹,简直小儿科。
宗英把遮光板调好,灯光下的侧脸似是在笑,看向她时又像没笑过,示意她进屋里去,汤媛便快步往里走,一直走到门边正要说我回去了,宗英已经换上鞋把大衣拿在手上。
说是默契吧,又难免别扭。
像是在追求她,又好像没有。
公司里已经有人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求总裁办的汤秘书,时间线拉得挺长,动静搞得挺大,偏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倒是把真正有心想要追求的人给吓退掉了。
众说纷纭,猜是谁的都有,甚至还有人出来冒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脑袋不大,倒是敢往帽子里面扣。
没人问到汤媛面前来,那她也不爱听啊,凭什么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
难道宗英爱听?
可能他位高权重,听不见那些风凉话吧。
汤媛悄眼瞅他,提着大衣不急不忙地等着她换鞋,抬手去接,他便提起来顺势为她穿上,自身后探过手来系上扣子。
整个人像是被他环抱住,腰背都随着他弓了起来,没等她缓过神来人已然退开,打开房门。
她抬脚迈出去,他说等会,从冰箱里拿出啤酒。
原来是给她买的。
他刚才进便利店是去买烟,她不停地往冰箱那边扫,才拿的啤酒。
风从走廊的窗口吹进来,吹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答应他的追求了。
一脚迈进门去,把门甩在身后。
砰一声,倒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
攥着拳头问:宗英,你喜欢我么?
喜欢。
这一次回得特别快,也坚定,不像当年那般犹犹豫豫像有刀架在他脖子上,强忍着和她开玩笑似的。
同样的话说两遍,她能感受到区别,当年的语气和表情她还记得,此时此刻,判若两人。
尤其那天酒醉,他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
她又问: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么?
这次,换成他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在她的身上。
对,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