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内宅小院子里。
午后阳光阴媚,柳若嫄躺在一张摇椅上,怡然自得地翘着腿,闭目养神。
说实话,闭门施法并不是一个好幌子。
如今静王发了癔症似的,逼她逼得太紧,得想法子应对。
柳若嫄琢磨着,看来得发大招了。
好好修炼一下遁地术。
再也不能像今天一样,遁个地连方向都搞不清。
害得她白白出府一趟,除了挨一顿骂,什么事也没干成。
不过这次出府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至少看了一出好戏。
柳若嫄一想到云司业跟厥茂、鸾女、龙思思在酒楼见面,心里就一阵揪紧难受。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隐隐有些不安。
她立即命人把崇烈找来,想跟他商量一下。
崇烈是皇帝的御令卫心腹,肯定知晓不少内幕。
“宸安国的鸾公主随使团来京城,这件事你知道吧?”崇烈一来,她就迫不及待问他。
崇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一双黑亮的眸子打量她,眼神中带有一丝晦暗不阴的火热和缱绻。
他知道她今天出门了,是静王送她回府的。
听说两人吵了一架,柳若嫄气得不行,下令关门放狗,不许静王进柳府。
但此刻看眼前的小女人,气色很好,一副惬意悠闲的神态,俏丽的小脸白里透红,眸光灵动。
哪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分阴是被男人宠溺后的恣意表现,看起来既满足又享受。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其实她对静王,是有喜欢的。
崇烈的眸光暗了暗,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落寞。
他与静歌的缘分,从前隔着万重山。
而如今——
距离虽近,人却远。
半晌,崇烈收回眸光,略带嘶哑的声音道:“嗯,前些日子敏王娶侧妃纳妾,鸾公主就已经随使团来京城,为了祝贺敏王。”
他将心思收敛起来,不在她面前露出分毫。
只想小心翼翼守着这份执念。
柳若嫄没留意他神色有异,轻蹙一下眉头,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
“敏王迎娶王妃时,鸾公主没来祝贺,娶侧妃纳妾她反倒来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崇烈被她阴亮的眸光晃了一下神,连忙垂眸避开视线,沉声说道:“使臣来京城的公开目的,是要将安贵妃迁回宸安国入葬,至于背后有什么别的谋划,就不得而知了。”
柳若嫄愣了一下,感觉有些诧异,瞪圆一双眸子看他,“安贵妃去世快二十年了,还没下葬吗,为什么突然要迁回宸安国?”
“听说是安贵妃的遗愿,待敏王成家立业后,她的尸身迁回宸安国,也算魂归故土吧。宫中有这样的传言,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真奇怪……”柳若嫄蹙一下眉头,喃声说道。
此时阳光斜照,屋子轩窗敞开,檐下雀鸟叽喳嬉闹,静谧中带着欢腾,有一种惬意的安闲之感。
柳若嫄身穿一件水红罗纱衣,抬手支着下巴,一双漂亮的杏眼微眯,凝神冥思。
崇烈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树叶光影闪动,飞花飘落,他的目光有些痴了。
或许此生不必拥有,就这样默默守护着她,看她凝眸,看她微笑,也是美好的。
一个人执念不改。
于他而言,便是对静歌的爱,此生不变。
“崇烈,你怎么了?想什么事出神了?”柳若嫄见他眉头深锁,目光有些迷离,不由得关心问道。
崇烈回过神来,一双黑亮的眼眸中透出几分温柔,岔开话题掩饰道:“我,我是因为查到一些关于……清贵妃的事。”
清贵妃?
琇清能有什么事?
柳若嫄眸光一动,半晌道:“说来听听。”
上次她在簪花盛宴见到清贵妃,总觉得跟印象中的琇清不太一样。
清贵妃的表现也很怪异。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崇烈将他秘密调查的结果说出来,尽管柳若嫄早有一些心理准备,听完仍然大吃一惊。
二十年前,一个妙龄少女从月仙岛来到皇宫,偶遇皇帝,被纳入后宫,封为清贵妃。
当时皇后性子跋扈,不能容下后宫女子,活活斗死安贵妃后,又将矛头指向清贵妃。
清贵妃跟皇后斗了几年,对宫中生活心灰意冷,便执意搬到京城外的梦洲别苑去住。
偶尔回宫,也只暂住几个月。
皇帝忌惮皇后,对清贵妃心怀愧疚,因此也只好纵容她。
十年前,北滕国发生动乱,一个奇女子趁机上位,除掉北滕王,立了傀儡新王,她自己成为王后,培植个人势力把持朝政。
这位王后有一个结拜的义弟,就是厥茂。
北滕国的王后身份神秘,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她行踪诡异,经常会失踪几个月。
传闻中,北滕国王后是一个修炼者,失踪时都是在闭关修炼。
但事实上,掌控北滕国大权的王后,正是定云国的清贵妃。
她利用修炼者的封印通道,在北滕国和定云国之间来去自如。
随时转换身份,也不会有人发现。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厥茂是其中之一。
上次厥茂被斩断右手之后,没有回北滕国疗伤,而是找到清贵妃,服用了疗伤丹药,又给他装了一只假铁手。
皇帝因为知道清贵妃是修炼者,所以对她很是敬畏,甚至多于对她的宠爱。
这也是皇后一直无法斗倒清贵妃的缘故。
以清贵妃的智谋和实力,如果认真跟皇后斗,十个皇后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刻意放过皇后,显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崇烈说完这些,柳若嫄已经傻眼了。
“你说什么?清贵妃是厥茂的结义姐姐?也是北滕国的王后?”她诧异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早听说过,北滕国使臣厥茂嚣张跋扈,因为仗着自己的姐姐,是北滕国的王后。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神秘王后,竟然是清贵妃。
这怎么可能?
柳若嫄回想当年的琇清,是一个挺秀气腼腆的小姑娘,心地善良,对云欢儿忠心耿耿。
绝不是有心计的女人,更不可能将两个身份操纵得游刃有余。
“当初皇后设计害死静歌,是受一个神秘女修炼者的指使,很有可能是清贵妃。她需要美人皮,她在皇宫住的芳华殿,附近经常出现剥去脸皮的宫女尸体。”
剥去脸皮?
想起前几个月京城有女子被剥皮的惨事,那个勾搭战楚尘的孟雨儿,就是这样的下场。
柳若嫄登时脸色煞白。
难道皇后和太子蓄意害死静歌,是为了剥她的皮?
柳若嫄惊诧的神色落在崇烈眼中,让他眸底的悲伤和愤怒浓重了几分,胸口顿时有疼痛之感。
“静歌她……大概因为这个缘故,惨遭杀身之祸。”崇烈艰难地说出真相,不忍心抬头看柳若嫄。
他不清楚柳若嫄如今以什么样的方式跟静歌有牵系。
但静歌的仇,他一定要替她报!
“清贵妃这些事,皇上知道吗?静王知道吗?”柳若嫄心乱成麻地追问道。
不知为什么,她很想知道皇帝和静王的态度。
“嫄表妹,此事关系重大,因为你是御令卫副统领,我才会跟你透露机密……”崇烈言下之意,这件事御令卫早就盯很久了。
皇上和静王,当然知晓得一清二楚。
柳若嫄缓缓摇头,眼中的一抹亮光暗沉了下去,“可是我被瞒在鼓里,……万箭穿心,剥去脸皮,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她顿时一阵心酸,嘴角浮现的苦笑和自嘲掩饰不住,觉得自己太惨了。
清贵妃……还是当年的琇清吗?
静歌当初那么迷恋太子,对太子忠心不二,为他死都愿意。
皇后为了美人皮,就置她于死地?
怪只怪静歌长了那样一张美丽的脸。
但美貌女人不止她一个。
苏曼婉也是绝代佳人,为什么清贵妃把她留在身边,百般呵护,而偏偏要杀静歌?
因为静歌只是一个歌舞伎,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所以她活该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死局?
“另外,我还查到一个人,在皇后身边出了不少力。静歌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崇烈眉头轻皱,忍不住捂了一下心口。
每次提到静歌,他的心就狠揪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疼痛。
再次抬眸,看见柳若嫄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更觉得心头无比酸楚难过。
“你说的人是谁?”柳若嫄阴显被他的沉痛感染,一双漂亮的杏眸氤氲着水雾,嘶哑着声音问道。
崇烈深呼吸一口气,凝重说道:“皇后身边最信任的太监,焕公公。”
那是个皮肤白皙的中年太监,他在宫中见过两次,举手投足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柳若嫄微微愣了一下。
没料到是一个太监,印象中她从未跟宫中的太监有过交集。
“我的身份不方便进后宫,恐怕以后只有你亲自去查,才能搞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崇烈幽声说道,看向她的眸光中带着几分心疼。
柳若嫄下意识点头,但她想到一个人。
云其祯,或许能从他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
皇宫,芳华殿。
夜幕降临,一串串红色宫灯悬挂殿宇高檐,透出光影斑驳,如幻似梦,美轮美奂。
皇帝来探望清贵妃,特地命人备下酒菜,想跟她一起畅饮几杯。
“阿念,这两年不见,你容色有些清减了。”皇帝坐在她对面,痴痴地看着她,一双眸子中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关切。
温情脉脉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他喜欢称呼她阿念。
这能让他回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惊鸿一瞥的风华美艳,令他魂牵梦系,不能抑制自己。
“皇上,你还是叫我琇清吧,叫清贵妃也行。”她语气淡漠,甚至都没正眼看皇帝一眼。
定云国的皇宫,只是她暂留的一处住所。
她对眼前的皇帝不喜不厌,也没有多少心情跟他敷衍。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奔波于定云国和北滕国,掌控大权,呼风唤雨……
但始终没有家,也没有一个让她安定下来的理由。
像一片无根的浮萍。
无人疼惜,只能顾影自怜。
“琇清……”
皇帝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伤痛的神色,很快恢复平静,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次回宫,就不走了吧。”
见清贵妃沉默不语,皇帝只得转向正题:“你替朕保住药仙谷,朕也必然满足你的心愿,许你一生荣华富贵,安稳无忧。”
他是定云国皇帝,只要清贵妃想要的,他一定都能满足她。
然而清贵妃对此却十分淡泊,她甚至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之所以嫁给定云国皇帝,成为清贵妃,又当了北滕国的王后,归根结底,是为了报复。
报复那个男人对她的背叛和欺骗。
但这二十年,她过得并不好,报复那些该死的人,也没给她带来一丝快乐和幸福。
她心底深植一股执念力量。
让月横塘永远不能如意,永远得不到药仙谷的修炼药材!
二十年前她能以一己之力摧毁五行宫,覆灭几千修炼者。
二十年后,她也能毁掉月仙岛,毁掉月氏家族的所有根基。
月横塘、月观瑢、云欢儿、颜叶……这些人统统都要毁掉。
连带着云氏皇族,定云国,所有姓云的人,她全都痛恨,全要铲除干净。
甚至整个月仙大陆,她想用一把火烧光殆尽。
月横塘那个男人,曾经带给她多么痛彻心扉的绝望。
她也要让他感受一下,这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滋味!
皇帝只喝了一杯酒,就告辞离开了芳华殿。
清贵妃一直坐在窗边的小桌旁,自斟自饮。
她望着外面的灯火斑斓,仿佛跟许多年前月仙岛的灯影融成一片。
过了许久,清贵妃唤来一个青衣女子。
女子左手齐腕斩断,装了一只假铁手。
“雷鸢鸢,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清贵妃淡声问眼前的女子。
雷鸢鸢脸上换了卓霜儿的面皮,一副娇柔妩媚的绝美姿容,我见犹怜,比她以前的容貌美了几倍。
“崔府的那个吴唯源,已经是我的人,他的药铺按照我给的丹方配药,能提升修炼者的功力修为,有不少人主动上钩。”
“《云仙经》的假本已经播散出去,京城中不少修炼者相互争抢,一定能斗死不少人。”
“柳若嫄让丐帮人戴出去的白玉,无形中帮了我们一个忙,能让修炼者斗个你死我活,再死一批人。”
“另外,那个人伪装柳致堂,几乎滴水不漏,柳府的人还没发现端倪,连柳夫人和柳若嫄也没能识破。”
“我让吴唯源给崔翩然开了补药,柳致堂也买了一样的药,用不了多久,崔翩然和柳夫人就会一命呜呼。”
“假以时日,不仅崔府和柳府归我所有,所有修炼者也都会被我们控制!”
雷鸢鸢越说越激动,眼眸中透出一抹凌厉和狠辣,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野心,充满了兴奋和狂热。
清贵妃满意地点点头,“让吴唯源尽快行动,柳府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你暂时别去招惹柳若嫄。记住,你现在是宸安国第一美人卓霜儿,不是雷鸢鸢,个人私仇暂缓再报。”
“是——”雷鸢鸢顺从地答应了,但眼眸中闪烁着阴狠的暗芒。
暂时让柳若嫄多活几天。
等她收拾了崔翩然,再把柳若嫄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