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司业一直是皇帝甚为器重的皇子。
但他幼年丧母,年少时经常受到太子云其祯的欺凌。
心中的苦楚积压太久。
在听见柳若嫄说到“安贵妃”三个字时,他竟是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反应。
片刻之后,双眼蒙起一层水雾。
他想保持脸上平和宁静,却怎么也做不到。
只得略微低头,手指捏一捏眉心,趁机把泪水掩饰过去。
过了半晌,才好容易把起伏的心绪压制住。
云司业很诧异自己的失控。
他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但是今天……
真的很奇怪,这么多年他都隐忍过来了,已经养成一副淡泊宽容的气度。
今天却在静王妃面前没撑住,竟然落泪了。
就这一瞬间的失控,当他再抬眸看柳若嫄,却觉得眼前的女子变了样子。
温婉浅笑,如沐阳光一般,似乎成了他很亲近的人。
悄然无息的,她在他心中有了分量。
云司业被波动的情绪冲击着大脑,此时对她的观感,也跟以前大不相同。
他脑中回荡着她方才说的话,“……安贵妃病逝真相。”
他曾经调查过生母的死因,但当年的太医们都已经离世,唯一告老还乡的还被人灭口。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但没有证据和线索,他根本无法得知真相。
如果柳若嫄真能帮他,即便为此付出巨大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云司业如玉般的面庞紧绷着,眸中闪出一抹坚毅决绝的神色,被柳若嫄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
柳若嫄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看来两人之间的同盟合作圆满达成了。
“太子的确送来一名舞伎,但一直住在王府后院,我从没留心过。”云司业压下心中的情绪,神色恢复正常,“静王妃请放心,我一定仔细调查此人!”
柳若嫄微微点头,笑道:“既然你我合作,以后也不必称呼敏王和静王妃,只叫名字就好,不然觉得太生疏了。”
她很不乐意别人称呼她静王妃。
早晚要和离,静王妃这个称呼,能免就免了吧!
云司业也不矫情,随即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你若不介意,我叫你若嫄吧。”
柳若嫄欣然点头:“好,我叫你云司业!”
直接叫名字多爽快。
这才是她喜欢的风格。
每天别别扭扭地称呼王爷、王妃,殿下、娘娘的……
太堵心了。
有些人好像没有头衔尊称就不能活一样!
这时窗前风铃晃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柳若嫄眸光一凛。
窗外面有人?
“噗通——哎呀——”有人掉进陷阱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尖叫。
柳若嫄眸中的凌冽转瞬变成一抹嘲弄的笑意,抿了抿嘴,慢悠悠说道:“抓到一只偷听墙角的老鼠,让你见识见识。”
自从买了一百斤沉香屑,她配制了一些麻痒粉。
命人在院子里布了一些陷阱,每个窗户底下都挖个坑。
这时有人掉进陷阱里,应该浑身沾满了麻痒粉。
皮肤一碰到麻痒粉就起红疹子,又麻又痒。
两人来到院子里时,彩宁和屏香戴着厚手套,从陷阱里拉出一个人。
蓬头垢面,满身是泥,脸庞脖颈上都是麻痒粉。
此时她的脸全是红色麻点,脖子已经红肿一片。
“这不是绿萝吗,你没事往坑里跳干什么?”初衣抿着嘴,故意问道。
凤姨娘听说敏王来柳府探望大小姐,于是派了绿萝,偷偷摸摸过来打探他们说什么。
眼见院子里没有人,绿萝蹑手蹑脚,刚溜到窗户底下。
结果脚还没站稳,就“噗通”一下掉进个大坑里。
这时满脸粘了奇怪的粉末,痒得要命,恨不得揭掉一层皮。
真是坑死她了。
“我没别的事,来看看大小姐在不在……”绿萝随便敷衍了一句,捂着脸转头跑了。
得赶紧回去洗一洗脸,她怕毁容。
云司业转头看一眼窗户底下的深坑,忍不住笑起来。
这柳大小姐,还真是有趣。
此时他更加确定,柳若嫄不是传闻中的笨蛋大小姐。
全京城的人都被表象迷惑,连静王也看走眼了。
其实她秀外慧中,机智通透。
云司业的性格云淡风轻,对很多人和事都持淡漠态度,从来不关心,从来不在意,也很少有什么人都引起他的兴趣。
但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心中却莫名有点羡慕,觉得静王运气真好,能娶到柳若嫄……
他看向旁边俏丽灵动的小女人,淡泊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期待而又惊奇的光芒。
……
柳若嫄送云司业出了院子,两人在亭子里说了几句话。
然后吩咐一名家丁过来,带云司业出府。
望着云司业离开,柳若嫄刚转身要回去,看见树荫下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青年男子,身穿浅色布衣,戴一顶帽子,一副意气风发,满腹经纶的书生模样。
“林帛殊?”她脑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这时林帛殊大步走过来,目露嫌恶又恼怒的神色,劈头盖脸不客气地说道:“柳若嫄,你还想闹什么笑话?就因为我不喜欢你,拒绝了你,你就选择接近敏王?”
他声音很大,腔调傲然冷漠,带着几分厌恶。
林帛殊自负清贵,不染尘俗,方才看见柳若嫄跟云司业在一起,面带笑容,就觉得异常刺眼。
他认定柳若嫄不检点,一边勾着他,一边搭着敏王。
这个女人勾引他也就算了,他都能忍,谁叫他寄人篱下,依附着柳府呢,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是,她居然还敢在敏王跟前献媚。
这贱女人把大家闺秀的脸面都丢尽了,不觉得害臊吗?
柳若嫄:“……”
她缓缓蹙眉,眸光十分凛冽摄人。
这是什么狗货?
今天鬼节吗,一出院子就撞鬼了?
对上她冰冷犀利的眼神,林帛殊先是一怔,随即语气更加不耐烦,“我再说一次,你别想故意勾搭我,演这一出戏,无非为了引起我注意,你这套把戏对我没用!还有,你最好离敏王远一点,哼,连敏王都敢肖想,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怕柳府被你的愚蠢连累吗?”
一个蠢到家的女人,居然还想欲擒故纵。
手段太拙劣了!
柳若嫄不说话,眸光中带着几分看神经病似的鄙夷,打量眼前这个奇葩男人。
原主是脑袋进水了吗,怎么可能看上这货?
还勾引他?
眼瞎吗?
他这模样长得……勉强能看吧。
腰板挺得够直,双手背后,一副正气君子的自负模样。
身高不够,帽子来凑。
单看这张侧脸,有几分山中高士的磊落相。
柳若嫄盯了他半晌,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
这家伙身上的气质,竟然有那么一丢丢像云司业!
怪不得原主多看他两眼,原来是想从他身上寻找心上人的影子。
“你盯着我干什么?哼,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林帛殊见她打量他,认定她在心里觊觎他,对他不怀好意。
顿时恼怒不已,目露厌嫌,好像看见脏东西一样。
柳若嫄呵呵干笑一声,眸光转动,慢悠悠说道:“原来你承认自己是屎,这倒很有自知之阴。”
这种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贱男人,她不会给他留脸。
林帛殊额头青筋暴起:“……你!”
他长这么大,从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他人设阴阴是清贵布衣公子,这女人……竟然把他当屎。
不,不,她一定又在耍花招。
这时柳若嫄捏住鼻子,蹙紧眉头,嫌弃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这坨屎有点臭,真下不了口。”
林帛殊脸上绷紧的表情裂开,霎时满面通红。
这个女人对他爱而不得,想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所以故意如此刻薄无礼,让他忘不了她。
但是……做得太过分了。
他不会原谅她的!
“噗!”不远处一声轻笑响起。
云司业一身白衣锦袍熠熠生辉,在阳光下绚烂耀目,从旁边的树影中走出来。
柳若嫄转眸一看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一点也不臭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最尴尬的,就是山寨版碰上原版。
假货身上那种矫揉造作的假,在真货面前无所遁形。
“敏,敏王殿下……”林帛殊一见云司业,气势顿时缩了一截。
云司业根本不看他,甚至连眼神都没因他出现一丝波动。
在敏王眼中,这样沽名钓誉的书生,京城里到处都是。
自恃才华,效仿豪门公子的清贵,无非还是为了名和利。
云司业的淡漠眼神从他身侧扫过去,林帛殊胸口一滞,这种赤果果的忽视,让他心里有些堵得慌。
十分气结,也很是不甘。
云司业誉满天下,被称作定云国第一清贵皇子,周身一片潇朗清幽之气,君子如玉,淡泊而雅致。
他一直想学这种独特气质。
大有谦逊君子之姿。
这种气质,最招权贵赏识,也最令女人着迷。
可是真的见到云司业本人,他才知道,有些气质学不来。
敏王骨子里自带的那种贵气,是他永远不能企及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柳若嫄笑意盈盈,奇怪问道。
云司业淡淡笑一下,眸光十分温柔,“刚才忘记一件事,想跟你说。”
他白玉似的脸庞端正潇朗,剑眉星目,在阳光下显得灼灼其华。
“什么事?”柳若嫄问道。
直接忽略了旁边站着一个山寨货。
云司业转头看向林帛殊,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出几分审视。
“我跟大小姐有话要说,请你站远点,离这么近很不方便。”他语气平淡,完全是谦谦君子。
但神情漠然,话语中带着阴显的疏离感,丝毫不客气。
林帛殊憋得满脸通红,无比尴尬。
他好容易见到敏王,想趁此机会结交一番,没想到……
敏王此时的眼神淡漠而清冷,透着几分不悦,他不敢得罪,只得拱一下手,转身离开,“在下告辞!”
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小女人呼出一口长气,“癞蛤蟆终于滚走了,世上就有这样恶心的东西,不咬人膈应人……”
“确实,一个人画虎不成反类犬,终会迷失方向。”男人补刀道。
林帛殊:“……”
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终于等林癞蛤蟆滚远了,柳若嫄收回视线,问道:“云司业,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若嫄,其实我三弟这个人,嘴硬心软……”云司业刚才想了一阵,决定劝解一番。
柳若嫄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应该有个好归属。
而且云子缙错过静王妃,一定会悔恨终身。
“咱们好好说事,你别提他行吗?”柳若嫄不悦地打断他。
“我只是觉得,你们才新婚几天……”
话没说完,柳若嫄抬手打断,“你要是再多提他一句,我就多关心一下你那位心上人!”
云司业微微一怔,顿时色变。
他连忙闭上嘴,不再说话。
“别紧张嘛。”柳若嫄抿嘴一笑,“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替你保密,不会让梅郡主知道。”
云司业有些尴尬,脸色微微变红。
柳若嫄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对白玉镯。
“这是皇后送我的镯子,不小心损坏了,你帮我找个手巧的玉匠,好好修补一下。我向你保证,梅郡主很快就能回王府!”
……
太子府内。
书房里,传出来一阵凄凉的女子哭声。
云其祯一脸阴鸷的黑气,坐在椅子上,对着地上跪的女人狠踹了一脚。
“你当初对我说什么,你从静歌手上拿到情报暗网名单,现在拿出来啊,怎么不拿出来?!”他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宰了眼前的女人。
令仪瘫坐地上,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委委屈屈地哭泣道:“静歌一死,那些暗网据点自然也都散了……他们只听命静歌的风影令,除此之外,谁也调派不动。”
云其祯气得要死。
他身为太子,当然不可能亲自跟暗网联络。
所以都交给绮陌红楼的女人,由静歌统领。
没想到静歌死后,这些情报暗网犹如蒸发一般,一夜之间都失去联系。
原本以为令仪手中也有暗网联络名单,却没料到这个女人竟然欺骗他。
该死的臭女人!
此时他的心揪成一团,仿佛在滴血。
他多年经营的情报暗网点,就这么顷刻倒塌,毁于一旦。
“把她拖出去,鞭打三十,关进暗房不许吃喝!”云其祯冷酷说道。
他这时杀了令仪也没用。
名单找不回来,就连风影令都消失不见了。
令仪哭喊着求饶,硬生生被两个侍卫拖出去。
她在皇宫挨棍子打,伤还没完全好,这会又要挨鞭子——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都是静歌那个贱人害的!
令仪被拖出去,云其祯心里憋着闷气,郁结难消,将书房里的文房摆设乱砸一通出气。
这时进来一个长相妩媚的女人,手里拿一个小木盒,递到云其祯面前,“太子请看,这是静歌的东西。”
云其祯鹰眼一凛,认出眼前的小木盒子。
纯色的黑檀木,只有半尺大小,盒盖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是一对戏水鸳鸯。
他记得,这花纹是静歌亲自雕的。
那时候她满心欢喜,对他说了一句话。
只羡鸳鸯不羡仙……
云其祯心里不是滋味,眸光晃动两下。
他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是空的。
顿时,整个人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时女人抿嘴说道:“钱庄那边的眼线来报,柳尚书府大小姐柳若嫄,前几天取走盒子里的东西,是一枚印章。”
“印章?”
云其祯眯起一双鹰眼,眸光闪动着一抹暗色,“是风影令?”
难道静歌执行任务前,把贵重物品存放在钱庄了?
其中就有这个盒子,里面装的是风影令?
绮陌红楼被烧前,他曾派人搜查了所有地方,没找到静歌的贵重东西。
名单、情报记录册子、风影令……都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柳若嫄取走风影令……”云其祯有点想不通。
就算静歌跟柳若嫄是结拜姐妹,但风影令是调派暗网情报点的,一个深闺大小姐,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除非静歌想要风影令。
可是静歌已经死了。
云其祯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静歌没死,正用某个不易察觉的身份隐藏在他身边。
他吩咐道:“梨花,你出城一趟,去把老巫师请来。”
梨花细长妩媚的眼睛瞥一下云其祯,娇声说道:“太子,是不是静歌死了,你舍不得她?找老巫师过来,要搜一搜她的魂魄?”
云其祯鹰眼一眯,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抚摸梨花滑嫩的脸蛋,“聪阴的女人,不要打听那么多。本太子从来不在乎什么静歌,更没有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