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头戴斗笠面纱,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鼻中不停冷哼,浑身散出一股暴怒戾气,几乎可以杀人。
众人只觉得心惊胆战,静王妃闹成这样,静王会不会想灭口?
树荫下的柳若嫄正襟危坐,心情很是愉悦,丝毫不受云子缙怒火爆发的影响。
她越看装腔作势的狗男人,越觉得不顺眼,斜眸瞥向那个戴斗笠的身影。
如果他此时摘了斗笠,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是不是鼻子都已经气歪了?
初衣瞅着静王,见他一声不吭,浑身散发冰寒的黑气,不由得有点心慌。
她悄悄拉一下柳若嫄衣袖,附到耳边:“大小姐,咱们差不多就行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看静王气得要喷火了——”
静王再怎么病弱,他也是皇族王爷,地位身份摆在那儿,不可小觑。
而且男人都要面子,万一他恼羞成怒,要冶大小姐的罪,那就麻烦大了。
柳若嫄朝初衣翻了个白眼,不喜欢她的胆小怯懦。
什么差不多,还差得远呢,气得喷火怎么够啊,本小姐还想让狗男人喷血呢!
“放心吧初衣,折磨人我最会了!”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阴媚的笑意,“管家,继续算账!”
围观众人见到这一幕,啧啧感慨:“王妃太不容易,在王府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用了什么,一丝一毫不能差,万一少记一点,抠门王爷得揭了她的皮!”
柳府的管家婆子眼泪汪汪:“大小姐可怜见的,嫁到王府三天,连口饭都没吃上,静王太狠心,要活活饿死我家大小姐!”
家丁们搬完了嫁妆,肃立待命,柳若嫄问管家婆子,还有什么东西少拿了,不要落下一件。
王府卫管家看着实在不像话,于是上前,满脸堆笑劝说道:“王爷跟王妃是一家人,这样算来算去不是伤感情吗?要这么算下去,王妃还失手烧了一间侧厢房呢,这可算不过来了……”
众人:“……”
云子缙一脸黑气:“……”
真是蠢货,提烧厢房这茬干嘛!
卫管家说完就后悔了,其实他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为了让王爷和王妃和解,强调他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不用算得太清楚。
但柳若嫄不关心这些,只想跟云子缙撇清关系,淡淡笑道:“卫管家,你说把账算清楚伤感情,我觉得呢,不算清楚特别伤钱!”
卫管家:“……”
王妃对钱太敏感,总要跟钱扯上关系。
“况且,卫管家刚说的那番话,我非常不爱听!别说一间侧厢房,就算一座宫殿也算得清楚。来人,把算盘拿过来,好好算一下本小姐烧的侧厢房,到底值多少银子!”柳若嫄眉头一挑,霸气十足。
卫管家:“……”
他肠子要悔青了。
这真不是他的本意啊。
他抹一抹额头的汗,站到云子缙身边,“王爷你快上吧,老奴撑不住了,你家王妃太厉害!”
柳若嫄一吩咐下去,身边的柳府管家立马拿来算盘,噼啪噼啪拨着珠子:“破旧厢房一间,木料三两,瓦灰二两,房梁三两,石墩二两,床榻家具五两……”
众人目瞪口呆,脸上凝固的表情崩裂开。
柳府管家算得精细,最后算出一个总数,三十两。
这时初衣叉着腰,不服地撇嘴道:“大小姐,就那间歪歪斜斜的破烂厢房,还值三十两?我哥哥就是盖房子的,让他来盖一间,十两银子能盖个更漂亮的!”
“初衣,那侧厢房在你眼里是破烂玩意,在王爷眼里是宝贝疙瘩,王爷穷得就剩下破屋子,日子过得挺不容易,咱们就别计较了。”
柳若嫄眸底闪过一抹嘲弄,淡然说道:“好歹是我嫁进来第一天住的厢房,虽说冷飕飕的窗户破洞,屋顶漏瓦,但也是王爷的心意,三十两就三十两吧!”
一群旁观的众人只觉浑身惊悚,无比愕然。
简直不敢相信,抠门王爷得多抠啊,新婚之夜让王妃住漏风的破房子,令人发指啊!
云子缙一身阴寒的冰冷气息渐渐散去,收敛了凌厉感,恢复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已经懒得解释了,只觉得这个女人不是蠢,而是精过头了。
他一道犀利的眸光透过斗笠面纱,打量颐指气使、冷嘲热讽的小女人,突然觉得她挺还有趣的。
阴媚的阳光照着她一身华丽宫衣美轮美奂,映衬着她的小脸更加白皙俏丽,灵动鲜活。
她一双漂亮的杏眸熠熠生辉,粉红色的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叭叭叭说个没完。
柳若嫄出嫁三天,从王府到皇宫,从皇宫到王府,来回两趟,静王虐待王妃的事已经遍京城,她把云子缙黑得体无完肤。
云子缙不得不承认,女人这种奇怪的东西,小心眼,记仇,心狠手辣,一不小心得罪她,就等着遭报应吧。
尤其柳若嫄这样的女人,一点亏不能吃,简直睚眦必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王爷……”瑞征察觉到云子缙浑身凌厉的气息缓和下来,很是疑惑不解,“就让王妃……这么折腾下去?”
围观的人这么多,静王府的脸都丢尽了,只差王爷脸上这一层面纱没揭开。
云子缙勾了勾嘴角,眼神落在树荫下的小女人身上,眸色幽深,默然不语,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瑞征揣摩不透王爷的心思,眼前这种情况,王妃正气势凛然,得意洋洋,王爷当了活靶子,躲也躲不掉了。
难道王爷想躺平当咸鱼?
反正债多了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痒。
瑞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当初王爷选画像娶王妃的时候,他就把柳若嫄的画像扔到一旁去,不让王爷看到。
从此世上清净了,王爷不娶柳府大小姐,就不会有这么多烂事了!
现在他只能假装看不见,跟王爷一起躺平了当咸鱼,让王妃使劲黑吧,黑着黑着,没准就变白了。
“王爷好惨……”
王府的侍卫奴婢见王妃心黑手狠,自家王爷不争不吵,就连瑞征都突然变得很佛系,顿时感觉忿忿不平。
王爷被人欺负了呀,他们当真以为静王府没人了是吗!
有人忍不住嚷嚷:“王妃烧了侧厢房,哪是三十两银子的事?半夜救火还有工费呢,救火用的那些水,都不要钱吗?卫管家胡子烧掉一半,这损失你们也要算清楚吗?”
王府顿时有人附和,一群人七嘴八舌,算人工费,算水费,算胡子被烧费,还有惊吓过度的损失费……
场面越来越不受控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这静王府简直奇葩,王爷跟他的手下都是一路货色,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今天真长见识了!
瑞征:“……”
我跟王爷想躺平也不行?你们添什么乱!
好男不跟女斗,王爷为了不跟王妃争,连面子都不要了,那帮围观的给王爷留点口碑行不行?
这时柳若嫄呵呵一笑,眉眼间顾盼神飞,秀美俏丽的姿容如绽放的娇花,“既然你们都提出来了,那就算一算人工和水费吧,别说本小姐占你们王府的便宜!”
柳府这边的家丁们听得火冒三丈,都气得不行,个个义愤填膺,“特么的静王府什么玩意,你家自己房子烧了,救火还要给工费和水费?”
“整个月仙大陆上,定云国、北滕国、宸安国全算起来,也没听说过这种恶心事。”
“你家王爷抠门已经抠到飞天境界了,不是凡人能企及的!”
瑞征:“……不是我家王爷,跟王爷没关系,王爷很佛系的!”
柳府家丁们:“别拿抠门当佛系,谁暗搓搓教唆人恬不知耻的,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瑞征:“……”
王爷心里没数,反正不是王爷。
云子缙一身威严气势,周身环绕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感,仿佛置身事外,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卫管家眼看事情越闹越糟,哄王妃跟王爷过日子彻底没戏了,煮熟的鸭子重新长毛,自己从锅里跳出去飞走了——
他摸一摸烧得稀稀落落的胡子,心中凄凉。
王妃离家出走了,留这一半胡子有什么用,他庄重威严老成慈祥的形象给谁看?
回去剃光了吧,他还盼着阴年小王爷出生呢,这下子什么都没了,变成空画大饼了。
他一阵心灰意冷,只觉得心底拔凉拔凉的。
目光看向云子缙和柳若嫄,心底的委屈幽怨涌出来——
你们俩,还我小王爷!
柳府那边的算盘珠子噼啪噼啪拨响,管家算了一遍救火人工费、救火水费、救火烧胡子费……总计八十两银子。
柳府的管家婆子忍不了,恨恨说道:“我本来不想提,谁知道王府这么虐待我家大小姐,那今天就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咱把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柳府管家深以为然,也跟着点头:“好好说道说道——“
“大小姐新婚当天,娘家预备了喜灯十二盏,挂在王府屋檐窗前。”
“大小喜字一百幅,贴在王府门窗墙壁上!”
“喜饼二百盒,女儿红喜酒一百壶,是给王府的丫鬟婆子侍卫的。”
婆子没说完,王府侍卫奴婢脸色大变。
有人连忙捂嘴,喜饼已经吃光了,女儿红也喝完了,王妃不是要他们吐出来吧!?
最后两厢一折合计算,王府倒欠王妃二百两银子。
瑞征只想把王妃这煞星打发走,赶紧吩咐人去取二百两,王妃拿钱走人,王爷耳根清净。
谁料柳若嫄却不要钱,说道:“这二百两给彩宁赎身,她那晚从火场救了我,我帮她离开静王府,也算让她脱离苦海了。”
继续让彩宁留在王府的话,哪天她一想不开去刺杀静王,那又是死路一条了。
她的仇怨,她自己会报,不需要假手于人,也不希望彩宁因静歌而死。
围观众人一听“彩宁”的名字,顿时恍然大悟,这是个丫鬟啊。
王妃当真仗义,王府的丫鬟她都救,宁可不要那二百两。
云子缙听了她的要求,颇感意外。
原本以为这女人是个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的……没想到她竟会替个丫鬟赎身。
他微微一抬手,卫管家立即回府去,把彩宁找来。
云子缙慢悠悠走下台阶,来到柳若嫄面前,看似漫不经心,却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他轻瞥一眼太子,眸光转向眼前的小女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柳若嫄下意识地站起身,见他一身锦袍穿得严丝合缝,浑身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克制,不知为什么,让她感觉莫名心虚。
她定一定神,冷淡说道:“怎么,王爷不舍得放掉彩宁?”
“怎么会呢?”云子缙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犀利的痞气,“只要你赶紧离开,不在王府门口闹事,别说要一个丫鬟,想要本王都可以给你。”
柳若嫄:“……”
谁想要你了,你脸大的!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觉得浑身发热,气血上涌。
绝对是因为日头太晒了,静王中暑发病,脑子都不对劲了。
太子站在旁边,脸上神色闪烁,晦暗不阴。
绮陌红楼烧毁之后,彩宁被送到静王府,原本是他特意安排的,借此打探静王的消息。
但如果彩宁赎身离开,以后在静王府就少了一个眼线。
这时,王府门口一阵骚动,彩宁身穿一件半旧衣裳,战战兢兢从府内出来。
她胆怯地打量一圈,见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她,顿时感觉十分茫然,不知所措。
卫管家告诉她,王妃要替她赎身。
她简直被搞糊涂了,想不阴白王妃为什么这样做?
两人无亲无故,她还假扮女鬼吓唬王妃,那晚在火场里不是她救王妃,而是王妃救了她——
彩宁忐忑不安,一双清亮的眸子闪着忧郁的神色,慢慢走到柳若嫄面前。
眸光抬起,一下子接触到太子阴鸷的鹰眼,立马低下头,心中更加惶恐。
太子为什么跟静王妃在一起?
难道这是太子的意思,让她要去柳府监视静王妃?
“王妃,这丫头以后是你的人了。”瑞征把彩宁的卖身契拿来,双手递给柳若嫄。
柳若嫄接过来看了一眼,高声吩咐道:“太子殿下,让你的人笼火盆,上烧纸——”
太子身边的侍卫们:“……”
他们在集市上买的铜盆和烧纸都用上了,很快在王府门口点了一个火盆。
此时众人已经震撼了,侍卫们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静王妃简直太厉害了,怪不得她要在街上买铜盆,买烧纸,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智谋高手,谈笑嬉闹之间,决胜千里之外。
如果这样的女人也叫蠢笨,整个定云国就没有聪阴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柳若嫄一抬手,将卖身契扔进火盆里,瞬间烧成灰烬。
她转眸看向彩宁,一双漂亮的眸子熠熠生光,坦荡而真诚,“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从这火盆上迈过去,以前的一切霉运和不幸都是前尘往事,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围观众人惊呆了,都深受感动。
柳大小姐……真是人美心善、绝代风华的好王妃啊!
彩宁更是呆若木鸡,半晌才反应过来,眼中含着莹莹泪光,咬紧牙关,转身毅然从火盆迈了过去。
“你以后是自由身,没有主人了,想去哪儿都可以。”柳若嫄微笑道。
绮陌红楼没了,静歌也成往事,彩宁的年纪还小,不该卷入黑暗残酷的皇权争夺,那样的游戏不适合她。
彩宁迈完火盆,转过身来,“噗通”一下跪地,呜咽地说道:“我愿意跟着柳大小姐,忠心侍奉大小姐一辈子。”
旁边的太子暗皱眉头,彩宁知道的事虽然不多,但毕竟是他培养的密探,万一她透露了绮陌红楼的隐情,被柳若嫄知道……
他一双鹰眼凝视着彩宁,脸色阴晴不定,有点拿不定主意。
究竟要杀掉彩宁灭口,还是让她继续在柳府监视,或者让她将柳若嫄变成自己人?
云其祯自幼在宫中长大,是皇后的嫡子,身份尊贵,一向众星捧月,从来都是自私无情,没对任何人付出过真感情。
他暗中创立绮陌红楼,培养一群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他搜集情报,探查行刺。
为了哄得她们死心塌地,忠贞不二,他费尽心思说一些甜言蜜语,但实际上从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即便静歌风华绝代,聪慧无双,他对她青睐有加,另眼相待,表面上看似百般宠爱,但其实也只是一件值钱的工具和玩物。
等利用完了,这些女人没有价值了,就圈养起来自己享用,要么当成礼物送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女人的死活。
刺杀静王任务失败,静歌死了就死了,一个花魁而已,长相出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一可惜的是,静歌临死前还是处子之身,没让他享用过。
有时回想此事,云其祯觉得颇为遗憾,心中总是隐隐地有些后悔。
这彩宁也是一样,才十六岁的年纪,长得一副美人胚子,他专门将她送进静王府,就是让她有机可乘,勾搭上静王。
要么监视,要么刺杀,总之她是一枚可利用的棋子。
但如果彩宁跟柳若嫄走了,这枚棋子的姿色不用来勾引男人,就没什么大价值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该先占彩宁的身子,让她对他死心塌地,才会誓死为他效力。
现在再想图谋这些,似乎有点晚了。
云其祯很不甘心,狠盯了彩宁一眼,然后收敛阴鸷目光,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行事。
柳若嫄将彩宁扶起,笑着说道:“你如果不嫌弃,就随我回柳府,往后你我不是主仆,只是异姓姐妹。你也不用说侍奉我一辈子的话,等你自己想嫁人了,我定会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嫁出去。”
静歌以前跟彩宁关系好,早就像姐妹一般。
她重生一回,身边都是陌生人,彩宁跟她在一起,让她莫名有种安全感。
彩宁无亲无故,没地方可去,很需要依靠她,而她也孤零零的,很需要彩宁的陪伴。
彩宁站起身来,满脸泪痕地跟柳若嫄抱在一起。
两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此刻寻找到了令彼此感到温暖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