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祁的眼前,一道道的影子在徘徊,都是不同时期的苏轼,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那怕最大的那个影子,也没有超过十岁。
这些影子大多是跪坐在沙盘前,用一个小木棍在认真的临摹着,而面前的字帖也一直在变化,楷书,行书,草书不一而足。
现实中的姜祁缓缓的抬手,握住了桌子上的白玉笔杆,即便是最严苛的书法老师,也不能从现在姜祁执笔的姿势上找到丁点的错误。
传承在继续。
姜祁发现,闪过脑海的那些苏轼的影子们,它们的年龄在增加,很快就来到了十五岁。
很快,姜祁看到了一双手,一双他很熟悉的手,比当初在苏轼执念中最开始的那双手要小一些,但已经可以看到老茧。
那只手中握着一根普普通通的羊毫笔,舔饱了墨汁,点在了白纸上。
是一个楷书的永字。
不,不止一个,同一时间出现了很多少年苏轼的影子,每一个都写这个永字。
而每一个永字都从纸上飘了起来,印在姜祁的记忆中。
还没等姜祁反应过来,眼前再次一花。
等再次能够看到场景的时候,姜祁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公獬之中,面前是摊开的信纸。
舔饱了墨汁的羊毫笔正在挥洒。
大人令致恳,为催了《礼书》,事冗,未及上问。昨日得宝月书,书背承批问也。令子监簿必安胜,未及修染。轼顿首。
(宝月贴,原文没有书名号和其他标点符号)
姜祁脑海中闪过一抹恍然,这是苏轼早年的代表作,也是苏轼书法登堂入室的标志。
那么接下来就是
画面一转,姜祁的视角变成了一间普通的屋子,没有什么特色。
依旧是那双手,只不过桌子上的纸张,变成了更大的方纸,而手中的笔,也变成了姜祁很熟悉的白玉毛笔。
下笔,是规整的行书。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黄州寒食帖
姜祁认得出这是什么帖子,身为历史生,要是连苏轼的代表作都认不出来,那就太离谱了。
这是苏轼中期的书法风格,重在圆劲二字。
就在姜祁体会过苏轼书写黄州寒食帖的过程之后,已经做好了再次转场的准备。
然而这一次,姜祁眼前出现的场景,让他愣了一下。
入目是一片的黑暗,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姜祁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中。
而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高冠博带,留着长须,虽然看起来是未老先衰的样貌,但眉目之间依旧能够看到年轻时的英俊秀气。
….
尤其是这个人的眼睛,明明能够透过他的眼睛看出,这个人已经很累很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而且在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依旧能够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一缕光,透着开朗,豁达,让人一看就不自觉的轻松了下来。
苏子瞻见过小友。
那人微笑着,缓缓的拱手行礼,而后抬头笑道:熊掌的味道不错,为在下生平仅见,食肠大慰。
姜祁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了过来,拱手还礼道:姜祁见过.苏
前辈。
前辈满意就好。
劳烦小友费心了。
苏轼笑了笑,而后歉意道:本来,在下这书法造诣,该尽数传于小友,但在下晚年太累,太苦,煎熬甚多。
正所谓面由心生,书法也是同理,在下晚年之风,与小友不和。
再者说,书法本就该是推陈出新,若是让小友将在下书法尽数继承,反而是断了小友于书法一道的上升之阶。
是以,便到此为止,还请小友勿怪。
姜祁默默的听着,心说大佬您太高看我了,还推陈出新呢,我连怎么拿毛笔都是在您这学的
长者之赐,本就随长者心意,更遑论还是为了晚辈好,自然不会怪罪。
姜祁说着,想了想问道:晚辈有几个问题请教,不知.
在下知无不言。
苏轼很好说话,痛快的应承了下来,提醒道:只是在下这个念头怕是没多少时间了,还请小友尽快。
前辈并非玄修,不知是如何留下执念的?
姜祁一听也就把早就准备好的问问了出来。
他早就注意到了,在进入苏轼执念的时候,苏轼最后的那几句话透露出了很大的信息。
此生遗憾甚多,为己身所虑者却只得其中一二。
也罢,吾命已不久,便自私一些。
未曾尝尽天下美味,为此生自身最大憾事也
这是苏轼执念中,他说的最后三句话。
而细品这三句话的意思,看起来是自言自语,但其中却透露出一个信息。
苏轼似乎在这之前就知道,自己能够留下执念!
与其说是自言自语,倒不如说是回答!、
这三句话单独去看很怪,但如果在这之前加上一个问题呢?
若是能够留下一个未曾实现的愿望,阁下会留下什么?
把这样一句类似意思的话摆在苏轼那三句话的前面,看起来就通顺了很多,而苏轼的这三句话,也就从突兀的自言自语,变成了回答!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是说
苏轼闻言,嘴角突然带上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一闪而过,正在思索的姜祁并没有发现。
只听苏轼回答道:并非是我自己留下的执念,而是有一个人问我。当时我的回答,更多的是出于侥幸。没想到在弥留之际,竟然真的留下了一个念头,寄宿在这白玉毛笔之中,直到被小友发现。
….
姜祁闻言,赶忙追问道:是什么人?
一个踏月而来的天人。
苏轼的回答让姜祁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苏轼便继续说道:本该再回答小友一些问题,但在下这个念头已经支撑不住了。
小友,再会。
再会。、
姜祁下意识的回答,而后便被一股排斥力给推出了这个神秘的空间。
一片黑暗中,只剩下了苏轼一个人,或者说念头。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像苏轼刚才说的那般消散。
即便是让他主动问,也还是不能抵消因果吗?
苏轼喃喃自语。
不知何时,一股漆黑的火焰出现在苏轼的脚下,缓缓的,静静的燃烧着。
黑火攀登的速度很慢,但不会停下。
唯一的结局,就是苏轼的这个念头被焚烧成空。
不过,应当是够了。
苏轼微笑着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姜祁被排
斥出去的方向。
渐渐的整个人都被那不明的黑火包裹,焚烧殆尽。
什么也没有留下。
现实中的姜祁猛地睁开了眼睛。
脑海里依旧停留着一道道的影子,在执笔挥洒。
但姜祁暂时没有心思去消化来自苏轼的书法传承。
看着手中的白玉笔杆,姜祁尝试着将自身灵觉覆盖上去,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刚才那个黑暗空间,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苏轼的念头借助白玉笔杆这个媒介,扩展出来的一个聊天室。
而此刻姜祁再将灵觉投入白玉笔杆,却没有再进入那个聊天室,也就意味着,苏轼留在里面的念头已经溃散了。
群主注销账号并解散群聊,姜祁这个群员自然就进不去了。
苏轼的念头消亡了,但却留给了姜祁更多的疑惑。
苏轼的回答印证了姜祁之前的猜测,并不是玄修的苏轼却留下了能够抗过时光侵蚀的执念。
是因为有一个踏月而来的天人问了苏轼可有遗憾。而也是在这位天人的帮助下,苏轼留下了执念,寄宿在了白玉笔杆之中。
这个踏月而来的天人是谁?
姜祁想到了不久前在壁画上见到的李淳风。
在下当初得天人之助,推演未来,方得***。
姜祁呐呐自语的念出了当时李淳风说过的一句话,一字不差,因为李淳风说的每一句话姜祁都记得很清楚,他总觉得李淳风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这里的这个天人,跟苏轼遇见的踏月而来的天人是不是同一个?
如果是同一个,那这个天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是为什么,只有姜祁能够读取这些执念?
如果李淳风苏轼都遇见过所谓天人的话,那么,姚广孝和姜屈兵呢?
当初姜祁问姚广孝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是怎么来的,而姚广孝以三句阿弥陀佛来回答。
….
被朱元璋讥讽为打机锋。
但如果现在去看,姚广孝真的不知道吗?
姜祁不敢确定。
姜祁苦恼的揉了揉眉心。
从他接触到这些寄宿着执念的物件之后,所见识过的所有古人里,似乎没一个都隐藏着很多的东西。
唯一单纯的,可能就是姜屈兵这个一心征战的铁憨憨。
不对,即便是姜屈兵,身后也站着不惜以自身陵墓做局的明武帝!
虽然姜屈兵看起来背景单纯,没有藏着什么信息,但架不住人家有一位续了大明三百年的好大哥。
也就是说,严格来看,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怎么这么多的谜语人?
姜祁苦恼的锤了锤桌子,一个个的都是谜语人,苏轼虽然痛快,但他的一个回答带给姜祁的却是更多的疑惑。
踏月而来的天人.
姜祁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到了李淳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当时李淳风说,在他的推演中,姜祁是高居太阴的醒目之人。
众所周知,太阴二字,一般指的就是月亮。
那踏月而来的天人,与自己这个李淳风口中的高居太阴者,有没有什么联系?
当然,也有可能,李淳风说的是卜算之中的术语,太阴并不是指代月亮。
姜祁心里如此想着,来到了窗户旁边。
接收苏轼的书法传承,大概花了两个小时,现在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沉了下来。
依稀能够看到天空之上有一个淡淡的弯月影子。
姜祁盯着那淡淡的弯月看了许久,脑海里翻腾着种种思绪。
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矜矜业业的在晚上反射着太阳光。
并没有因为姜祁的注视而有什么玄奇的变化,更没有从里面飞出一个天人来。
谜语人都给我滚出九州啊!
姜祁喃喃自语,指尖开始闪耀起黑金光芒。
霎时间,指玄法轰然运转,但却不是拨动风水线,而是在姜祁的周身构建出一道道层叠的九宫八卦图!
这是指玄法中的卜算之法,根据姚广孝传承中的说法,这是姚广孝从《连山易》的残本中悟出来的。
呼
姜祁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双手结印,放空心神,开始了占卜。
既然都做谜语人,那我就自己去看答案!、
姜祁陡然睁开眸子,其中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黑金光芒,充盈着他的整个眼眶。
以指玄而推连山!
以连山而化玄机
洞见!
姜祁默默的念诵着咒文,眼中的黑金光芒越发的浓郁起来。
直到,一个影子出现在姜祁的视线之中。
那影子模糊一团,就好像是顽童随意泼洒的墨点在纸上晕染开一样。
什么也看不真切。
姜祁咬咬牙,将指玄法催动到极致!
嗡!
视线里的模糊伴随着一阵嗡鸣,陡然间清晰了起来。
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姜祁只能够勉强认出,那似乎是一个.宫殿?
这已经是姜祁的极限了,那个影子依旧模糊无比,就好像是没有信号的电视一样。
嗤
突如其来的,如同烈火灼烧冰块的声音,把姜祁从卜算洞见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大梦初醒一般的姜祁,眼中的黑金光芒散去,不由自主的看向脚下。
那里,蒸腾着一圈薄薄的,漆黑的火焰!
四千字大章,同时庆祝本书正式章节达到一百!呱唧呱唧!
豆豆飞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