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沉默了许久许久,哪怕他对这个答案早有心里准备,此刻心中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仰起头,诸葛候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之色,喃喃道:“其实在你父亲出征东风城那一日,我就已经知道了张亦云要害你父亲的消息,是我暗自串通黔国,让孙一笑领兵进攻东风城,换句话说,也是我亲手害死的你父亲。”
马车内死寂一片,很快有急促的呼吸传来。
“为……为什么?”紧握茶杯,李洛竭力想要保持平静,但双手还是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明明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他还告诉我,你一生膝下无子,要我日后像对亲生父亲一样对你,可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害他?”最后一句话,李洛接近是咆哮着问出来的。
满是复杂地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李洛,老人闭上眼,长叹一口气道:“大势所趋,你父亲非死不可。”
“呵呵……”李洛悲戚地冷笑起来,一瞬间只觉得炉火鼎盛的马车内冷得令人发颤。
轻轻放下茶杯,李洛喃喃道:“曾经,你是我的义父,也是我的授业恩师,是你教我学会了道理,教我学会了孝义,那时候的我,将你视作我这一生最尊敬和崇拜的人,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诸葛候眼里闪过一抹动容,但很快又被冷色代替:“我的确是教了你要孝顺忠义,可我也曾告诉过你,在天下大局面前,一切的个人利益,都是微不足道的。”
“你父亲的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一代豪杰,鼎盛时期,曾让天下所有人为之震颤。”
“可在时代的潮流中,强大如他,也不过是大点的蝼蚁而已。该到他谢幕的时候,他就当下场了,我终究给他选择了一个体面的死法,军人战死沙场,本就是一种荣誉,无论真相为何,天下人都会记住他李敢,会记住他李敢在历史上留下的浓墨重彩一笔。”
“反倒是我,等真相揭开的那一天,我会被世人永久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李洛冷笑:“难道我还要感谢你吗?”
诸葛候摇头轻笑:“以你的性子,现在应该是想杀了我。”
李洛叹息:“只可惜,现如今济州城外,早已是水泄不通,你之所以告诉我这么多,就是认准了我走不出这里吧。”
诸葛候笑了笑,没有说话,浑浊的目光透过车窗缝隙,望向外面的天色,喃喃道:“也该是时候了。”
仅仅片刻,马车内的二人忽然感受到大地开始震动起来,就仿佛天地都开始摇晃起来一般。
“杀!”
忽然,浩瀚震天的喊杀声在城外山林中响起,紧接着,便是接连不绝的刀剑碰撞。
很显然,外界此时,正在经历一场壮阔而惨烈的战斗。
李洛眉头微微一皱,他知道,这是有人和外界的伏兵厮杀在了一起,可李洛自己清楚,他分明没有安排过这一切。
“所以……”李洛指了指外面厮杀声传来的方向:“这也是你的安排?”
诸葛候笑着摇头:“外面埋伏的人,乃是我夏国大军,而我乃是夏国军师,我又怎么会出手算计自己人?”
“只能说,或许有人早就算到了这一刻,并提前布置好了。甚至,你大概也猜到了现在的情况,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我说得没错吧?”
李洛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露出一脸沉思的模样。
诸葛候感慨道:“季无双的确才智过人,若不是眼界还差了一些,或许他能成为第二个我也不一定。”
“罢了,战端已起,你若不杀我,便下马车去,我……该走了。”
车厢内的李洛脸色几度变换,手握紧又松,许久之后,李洛放下茶杯,冷声道:
“今日之后,你我父子、师徒情分就此断绝,他日再见,我必杀你为父亲报仇。”
说罢,李洛掀开车帘,缓缓离开。
诸葛候略带沧桑的目光一直望着李洛离去的方向,许久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安儿啊,父亲等着那一天!”
说完这句话的诸葛候整个人仿佛变得沧桑了许多,满是疲惫地对着车外摆了摆手:
“走吧!”
……
这一日,济州城传来了一道令人惊颤的消息。
淮王李洛,于济州城外,大败伏击在此地的十数万夏国大军,并趁势拿下了济州,夏国经此一战,元气大伤。
同一日,李洛向天下宣告,夏皇无道,即日率兵起义,还夏国清明。
这道消息一出,夏国京都,瞬时间上下震动,朝野大乱,夏皇张亦云更是头疾复发,晕死过去。
……
济州城内,历经大胜的李洛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之色,只是静坐在主座之上,脸色阴晴不定。
下方,季无双一身布衣,躬身而立。
萧辰握着酒杯坐在一旁,望着默不作声的二人,只觉得气氛莫名的有些尴尬。
轻轻活络了一下筋骨,李洛抬起头看了下方的季无双一眼:“今天这场局,先生谋划了多久?”
季无双皱眉思索片刻:“自从主上奔赴黔国招亲宴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在谋划了,所幸一切顺利,至此之后,王爷可以淮南为基础,一路高歌猛进,创立不世之功勋。”
脸色忽然变冷,李洛望着季无双道:“我父亲的死,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深深看了一眼主座之上的李洛,季无双愣了愣,随后躬身一拜:“回王爷,属下一无所知。”
拇指在桌子上轻点,李洛脸上闪烁着惊人的寒意,轻轻摆手:“你们先下去吧,本王想自己静一静。”
季无双和萧辰对视一眼,随后缓缓离开大殿。
殿外,憋了许久的萧辰几步追上前头的季无双,不解地问道:
“先生,今儿个不是打了大胜仗吗,我怎么看李洛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停下脚步,季无双轻笑着对萧辰道:“主上和王爷不同,我这位主上,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不过这件事,明显是有些超出他掌握了,可他不是在跟我怄气,估计是在反思自己究竟哪儿疏忽了。”
“当然第二件事,当然还是因为主上那位义父了。”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