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懋志得意满,笑着道:「夫人吃了苦头,如今可以放下心来,在这里好好休养。不如让老夫带你过去看看落脚的地方,看是否有需要添置的东西。」
「不劳烦公爷。」
保国夫人也是很别扭。
这老家伙,在自己面前献殷勤,还自称「老夫」,这是想告诉她,这是个老头子,心是善良的?
信你个鬼。
保国公府上下的事,就算是一介女流也都知道,你张懋在外面的名声可不咋地。
张懋笑道:「夫人作何这般客气呢?老夫到底是要尽地主之谊的。请吧。」
说着,张懋站起身来,亲自过去要扶。
保国夫人刚站起身来,还没等回避,一双大手又靠了过来,那感觉就好像狗皮膏药一样。
但对她来说,还真是没有阻挡的能耐。
二人从花厅内出来,却还没等张懋把人迎进客房的院子,这头姓钟的幕僚又急忙跑过来。
「作何?」
张懋语气非常冲。
意思是,你这是没眼力劲,还是说就是不懂规矩?
姓钟的走上前,低声道:「公爷,锦衣卫来人了,说是要把人给接回去。」
「嗯?」
张懋皱眉,「人都给送来了,再接回去?这是何道理?难道有人从中作梗不成?」
姓钟的道:「在下并不知内情如何。」
张懋怒道:「那你出去把人打发了!告诉他们,若是惹到老夫,让他们没好果子吃!」
「在下也曾回绝过,但对方……说是提督东厂的李公公亲自在门口,这会说话就要到,您看……」
当听到这里,张懋感觉到事态可能有点大。
李璋都来了?
张懋登时心中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夫人,你先往里面去,老夫去会客,乃是一位重要的人物,或是能帮到你们朱家。走!」
张懋知道李璋亲临这事不会小,只能先放下眼前的事情,让姓钟的把婆子叫过来,先做一些安顿的事,而他张懋亲自出去会见李璋。
「李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张懋走出门口,笑对正立在马车旁的李璋。
李璋也是笑着走过来,眼睛落在张懋身上,似是在观察什么。
李璋道:「未有打搅到公爷吧?」
「嗯?」张懋一怔,随即笑道,「怎会?老朽这把老骨头,平时就是太闲散了,不知是否有陛下的旨意传来?老朽等着接旨。」
这是在提醒李璋。
就算你提督东厂,地位隆宠,但到我这里来做事,最好还是拿出圣旨为好。
否则别的东西压不住我。
李璋笑道:「的确是为圣上的意思而来,却并非是传旨的。乃是咱家听说,保国夫人被英国公您接到了府上,不知可有此事?」
「这……」
张懋本想否认,但一侧目便看到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郭昂也在,也知道这件事无从隐瞒。
张懋道:「的确是有此事。乃是同僚之谊,出手相助而已,老朽岂能看到故人的家眷流落而置之不理?」
「英国公真乃有侠义之风,令人钦佩。」李璋拱拱手,表达了对张懋的敬佩,这才道,「不过陛下先前有旨,乃是这两年来所有落罪之人,包括他们的家眷,一概都要送到永平府安置……是一个都不落下!」
「啊?」
张懋皱眉。
张老头自然是要琢磨一下,张懋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都不落下,那就是说,保国夫人也要送过去,可这么个女
人送到永平府能实现什么价值?
甚至为了把人讨回去,还要李璋这个东厂厂公亲自到来要人,那就有点不同寻常。
张懋很想回绝,但又不知该怎么说,此时姓钟的幕宾走出来道:「李公公,是这么回事,英国公乃是为了全同僚之情,人会给安顿好。再说了,也不差这一个吧?就当是公公给保国公府上留个香火。」
李璋笑道:「你是谁?」
笑着问出来,语气也很和善,但就是搭配在一起,让姓钟的幕宾听了背脊发凉。
他一介寒儒,似乎的确是没有资格跟李璋这样的大人物对话。
张懋道:「李公公,可否给通融?老朽的确是出自善意的。」
「咱家岂能不知英国公您的高风亮节?但有些事,不是咱家所能做主的,也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咱家听说之后,生怕陛下怪责……很多事就是如此,既想全同僚的情义,又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此风不能开。」
李璋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意思是不给张懋面子。
「英国公,是这就把人送出来,还是说……」李璋给了张懋商议的余地,但口气却好像也没商榷。
张懋憋了一肚子的气,冷着脸道:「老夫明日会亲自将人送到锦衣卫。」
李璋道:「咱家的意思,是否要派人进去请人出来?」
「你……」
张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还以为你李璋是给我面子,感情是丝毫面子都不给啊。
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你强行进去拿人是吧?
再看眼前黑压压过百人的锦衣卫,张懋似乎也明白,李璋好像也知道从他这里心平气和商议没什么大用,都做好了动抢的准备。
「去把人接出来。」张懋对姓钟的说道。
「公爷,您……」
姓钟的都有些不甘心。
毕竟张懋为了这事,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眼下就这么直接交人,那可真是有点,得不偿失。
「去!」
张懋厉声说了一句。
「是。」姓钟的这才进去接人。
保国夫人进院子没多久,就又被接了出来。
连保国夫人自己都很懵逼。
她以为自己后半生的生活就此定下,都已经甘心认命了,谁知一扭脸好像一切又恢复老样子,要继续回那腌臜的小院子居住,等待被发配到外地,以后不但要颠沛流离,甚至要经历苦寒和无休止的劳作。
相比于未来的不确定,可能眼前的屈辱其实也不算什么。
「这位便是保国夫人吧?」
李璋看到女人走出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那神色好似在说,这有什么值得你张懋这么在意的?让你交个人,还这么不情不愿的?
郭昂上前给李璋说了什么,李璋这才道:「劳烦夫人上车,这就给夫人换个住的地方,今日也不用回曾经之所,这两日便会往永平府送去。」
保国夫人正要依言上马车。
张懋走过去对她道:「夫人,不是老夫不肯相助,乃是他们奉了陛下的旨意,你若是去永平府,必定会受不少的苦头。老夫还是会想办法的。」
「公爷有心了。」
保国夫人听了张懋这番假情假意的话,也只是表达了礼数上的尊重,随即便上马车。
李璋道:「公爷您也不必相送了,咱家这就带人走了。」
张懋冷冷道:「敢问一句,今日之事,乃是张秉宽……蔡国公他所授意的吗?」
「呵呵。」
李璋笑着道,「公爷您这话是何意
?你觉得,蔡国公会在意这么一件小事吗?」
「他……」
张懋也无言以对了。
如果说张周管得宽,但再宽,好像也不会在一个保国夫人身上做什么文章,甚至张周是否知道有这个人存在,都两说。
「公爷是好奇咱家为何前来吗?其实咱家更多,是要给厂卫定下风气,先前连寿宁侯坏规矩,咱家也都派人去给解决了,这不好的风气一旦形成,朝廷上下可就乱了!咱家初升重任,实在是不敢怠慢。」李璋说着,还带着几分感慨。
大有一种,新官上任,必须要有所作为的姿态。
张懋道:「李公公还是给个面子,不妨……」
「公爷请不要说下去,咱家不是不给您面子,正因为您的面子太大,才要有所回避。」
李璋说着,语气带着几分强硬道,「公爷您不必相送。来人,走了!」
「是。」
郭昂等人赶紧过来给搬马凳,扶李璋上马车。
一行锦衣卫,浩浩荡荡离开了。
张懋立在那,整个人怅然若失,更重要是憋屈,就好像是到手的鸭子飞了,一口都没吃上。
「公爷,这叫什么事?锦衣卫这是在捉弄人吗?明明给送来了,还给带走?」姓钟的幕宾有点无法接受。
张懋目光仍旧望着锦衣卫一行远去的地方,老脸横皱道:「老夫只是觉得蹊跷,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在针对老夫?」
「您说的是……」
「可能是张秉宽,也可能是旁人,老夫虽说不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隐约还是感觉不妥。唉!」
张懋重重叹口气道,「哪怕再给老夫一个时辰呢?」
「您……」
「想办法,老夫定不能就此罢休,大不了老夫亲自去找张秉宽谈!」
李璋带着人手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而牟斌已在那等着谢罪。
「牟指挥使,作何这般客气呢?这又并非是你的错。」李璋道。
牟斌道:「都是卑职驭下无方。」
尽管牟斌也算是憨厚之人,但在这种时候,责任还是要推卸起来的。
手下本来就是为了背黑锅而存在。
李璋笑道:「你做得很好,顺水推舟嘛,咱家设身处地,若是你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牟斌脸色青红一片,李璋这话明显也是在告诉他,别以为咱家不知道这事是你所主导的。
「本来人送去英国公府上,也没什么,但现在不得不带回来。」李璋道,「人咱家先扣下,明日就给你送过来,到时把人送去永平府便可。」
牟斌道:「此人……」
「不该问的别问,你以为,你做的事只有咱家一人知晓吗?牟斌啊,做人还是多留一点心眼,别被人利用了还懵然未知!迟早吃大亏的!」
说到这里,李璋还走过去拍拍牟斌的肩膀。
意思是,你还要多学。
李璋亲自把人送到了京城内一处秘密的宅院内,随后他自己也进到里面。
更是将随从都屏退,单独面对保国夫人。
保国夫人先是被张懋当面责难,现在又是被李璋责难,她自己也在想,要是不知道这位乃是内官,还真不确定他要做什么。
「多谢公公救命之恩。」保国夫人急忙行礼相谢。
李璋笑道:「夫人这是说哪里话?莫非你也知道,那英国公的宅邸乃是龙潭虎穴,进去便出不来了?」
保国夫人低下头,声音有些微不可闻道:「妾身自知命运如何,造已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如何,只是想保全家中的小辈,若是能完成心
愿,就算是受再多的苦楚也是心甘情愿。」
李璋满意点头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看来夫人你也看出来,咱家将你带到这里,是有事找你去做了?」
保国夫人曾经作为朱晖的内眷,并不止负责府上内院之事。
以她的精明干练,负责跟军中将领见面,甚至是收礼,接受请托等事……
以她的见识,并非一般人可比。
眼见李璋就这么带她来,她心里琢磨也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有一个比张懋还牛逼的大人物,让李璋冒着得罪张懋而成全另一边的心思,把她带出来,然后送给那个「大人物」。
这近乎是不可能的。
朝中比张懋还牛逼,让李璋可以更忌惮的,真就没几个,而以她的出身和年岁、姿色,那几个牛逼人物都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她也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出尘的仙女,就算是,那也是半身入土的老仙女,老掉牙的那种。
大概只有张懋这种比她还年老,且品味还特殊的,才会如此不顾身份去为难她。
除此之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李璋想要利用她,来去完成某件事,也就是说,她这个保国夫人就算身在囹圄之中,仍旧有一定的价值。
「公公您请讲。」保国夫人知情识趣。
李璋坐下来,翘起二郎腿道:「明说了吧。陛下想拿回京营的军权。」
保国夫人道:「所以,是要让妾身,去传扬英国公的恶名,让他……身败名裂?」
李璋笑道:「夫人言重了,若是英国公的劣迹,需要别人来给他传扬,那他可就称得上是圣人了。你觉得他是吗?」
保国夫人面色拘谨道:「论贪赃枉法,他比家夫……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