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微微颔首:“当然有所耳闻。这么大的事,几乎天下震动,我们还没进帝都就听到了不少传言。”
“疯了,真是疯了!”胡宇飞一拍腿:“廷杖百官!程雯那个妖后何等猖狂?!圣唐立国八百二十余年,即便是脾气最暴虐的帝君,也不曾动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念头!”
沈烈与元斌对视一眼,好奇问道:“莫非……董大人也在其中?”
胡宇飞苦笑着摇摇头:“以董贤弟的性格,他能不去吗?别说他了,老夫若不是隐退多年,也肯定跟着一起去!”
元斌忍不住急道:“听说承天门当场打死了好几位大臣。董尚书年事已高,身子骨又弱,他怎样了?”
“也算老天保佑吧。”胡宇飞应道:“禁军当中,有不少人出身南军序列,而负责廷杖董贤弟的那几个兵,恰好全是南军将士。由于董贤弟当初为了劝服荆襄大军归顺帝君,没少与南军打交道,人熟脸熟,南军的人都知道他对圣唐有功、对南军有恩,因此别的官员皆是往死里打,唯独对他手下留了情。不然的话,就他那把老骨头,非得被捶散了架不可。”
胡宇飞叹口气,继续道:“不过饶是如此,皮肉之苦终归是躲不掉的。董贤弟又气又痛,当场昏厥过去,后来被抬回府中休养。第二天,内廷就下了斥责诏书,虽然没有将他立即革职,但也着实狠狠训诫一通,让他在家戴罪反省。”
“撤职倒不怕,”沈烈沉声道:“就怕程雯揪着董大人和大都护之间的关系不放,要往死里整治他。”
胡宇飞皱着眉头:“老夫也担心这个啊。董贤弟与大都护的关系,与你和慕容驸马的关系,可谓满朝皆知,多半躲不过这一关啊。”
“沈某来此之前,大都护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做过专门的部署。因此我们随时可以把董大人转移走。”沈烈郑重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胡宇飞连连点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早越好。不过,董贤弟的事情容易处理,汾阳公主那边可就难办了。”
沈烈剑眉一挑:“怎么?程雯也对李汐下手了?”
胡宇飞愁道:“还没到下手的地步,但是也差不多。妖后找了个借口,强行将公主接进宫中,和惠妃娘娘住在了一起。你们说,这不就是人质吗?”
元斌望向沈烈:“跟大都护和慕容统领猜测的一样。”
沈烈点点头,转而问道:“胡大人,您有办法联络上李汐吗?”
胡宇飞想了想,应道:“老夫倒是有个门生,一直在宗正寺听差,能自由出入内廷。这样,我先联络他,看一看。”
沈烈欣然道:“也不一定立刻就跟公主取得联系,先了解一下她和惠妃的近况便好。”
胡宇飞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道:“我说沈长史,你这次来,应该不只是救公主那么简单吧?镇疆军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像这样的任务,随便派谁都可以。”
沈烈心中暗赞胡宇飞人老成精,笑着应道:“不瞒您老说,我是冲着程雯和镇国公府来的。胡大人,依您看,帝君是不是真的被程雯谋害软禁了。”
“那还用说?铁定的啊!”胡宇飞气道:“帝君中毒也好,生病也罢,哪怕是中风瘫痪、卧床不起,也没有一直不见朝中大臣的道理!倘若他真是昏迷不醒了,那就按照规矩,由皇族和重臣协同代政。可像现在这样,陛下照样还能对外发诏书、下旨意,可偏偏就是躲着不见大伙儿,说明什么?说明帝君出状况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在承天门撕破脸皮、殴打百官!”
沈烈眉头紧锁:“既然如此,为何大家还继续隐忍?难道就没人想着去营救帝君吗?”
胡宇飞摇了摇头:“嗨,谈何容易啊,沈老弟。你以为眼下还是你在朝中那会儿吗?当年的北衙逆鳞司,别说是区区一个皇后,就算整个皇族的人全加起来,也没谁敢动帝君半根毫毛。要知道,逆鳞司是帝君私兵,那是真敢为了帝君杀得血流成河呀。可是现在呢?现在的逆鳞司,就是一群吃里扒外的窝囊废!”
他顿了顿,继续道:“帝君突遭暗算,妖后很快就利用矫诏控制住帝都禁军。没有兵权在手,朝臣们品阶再高,也等于是待宰的羔羊。你让他们怎么救帝君?他们连承天门那顿毒打都扛不住。”
沈烈无奈地长吁一口气,心中暗道:这能怪谁呢?最该怪的人,就是李炳他自己。身为一国之主,多疑刚愎、嫉贤妒能,疏远忠臣良将、亲近奸佞小人。从魏梓轩到田沐,从田沐到程雯,这一环套着一环的危机,全都是他自己一直以来亲手种下的恶果。
当年,身为太子的他,不相信先帝,反倒愿意去相信谢光和劳剑华,致使圣唐社稷险些被直接断送。
到如今,他又不放心江遥、不放心我沈烈,甚至连慕容雪也渐渐不放心,反倒信任叛军奸细魏梓轩,信任唯利是图的田沐,信任心如蛇蝎的程雯。
说其咎由自取,毫不为过!
还是当初江遥讲的那句话有道理:“不必跟李炳这种人争一时之气,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他吃大亏的时候。”
现在看来,真被江遥说中了,李炳自己把自己害惨,连带着全天下一起倒霉。
说句心里话,若不是先帝当年为了圣唐慷慨赴死,我怕他老人家英魂昭昭、难以瞑目,眼前这烂摊子真不想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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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宇飞的话,忽然把沈烈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沈老弟,你倒是说说看,接下来究竟怎么对付妖后?”
沈烈拱了拱手:“胡大人,您是朝廷里的老前辈,沈某想先听听您的高见,请不吝指点。”
“指点可谈不上,”胡宇飞摆摆手:“我老啦,很多事情都不中用……嗨,说句实在话,就算不老那会儿,我在朝中也算不上什么顶尖的人物。年太傅、何大统领,他们才是圣唐的中流砥柱。不过,以老夫看啊,要解决眼下的危局,无非两个办法,一个代价小点,一个代价很大。”
沈烈应道:“您的意思是,帝都政变,或者挥师平叛。”
胡宇飞一边捋着长髯,一边点头道:“没错。若是想代价小一些,那就在帝都范围内发动政变,一举铲除妖后和她程家的全部势力。但倘若不计代价,便要看大都护的了。数十万大军起兵勤王,杀回帝都!”
沈烈苦涩一笑:“我们当然希望,能不大动干戈,就尽量不要大动干戈。这么多年来,圣唐的军队没干别的,光剩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了。”
“那就搞一场小规模的政变!”胡宇飞把手一挥:“只要准备周详,其实几个人、十几个人就足能成事了。妖后不就是这么干的吗?还有咱们圣唐的开朝圣主,当年只带九个人,便干掉了与他争夺大位的隐太子。”
沈烈当然明白他讲的这个道理,不过,也正如胡老所说,发动夺权政变的前提,是必须准备周详才行。否则,无异于白白送死。
思忖片刻,沈烈沉声道:“那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做充分准备。首先第一步,就是要确定公主、惠妃、淑妃,以及皇子们的安全,还有陛下的情况。”
胡宇飞一拍胸脯:“这些事,老夫去打听。”
沈烈感激的点点头,接着转向元斌:“你去联络情报司的弟兄们,准备护送董天星一家离京,这件事要快!”
“卑职遵命!”元斌朗声答应。
沈烈又对胡宇飞说道:“胡大人,既然咱动政变这条路,那眼下就必须设法麻痹程雯,让她放松戒备,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大局。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成功。”
胡宇飞表示赞同:“说的没错。老夫明白你的意思,我这几天暗中知会一些老朋友,劝他们不要再硬碰硬对抗皇后,反而主动去表表忠心。”
“表忠心倒也不必,那样反倒会引起程雯的怀疑。”沈烈冷笑道:“沈某去找一个人,让他出面演唱戏,到时候请大家配合配合便好。”
胡宇飞迟疑了一下,试着问道:“沈老弟能说得详尽些吗?老夫也好跟朝臣们事先通个气。当然,若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我只提醒他们留心也行。”
沈烈洒然道:“有啥不方便说的?跟您无须任何隐瞒。我要找的人是田沐。”
“田沐?那个首鼠两端的家伙?”胡宇飞有些意外。
“对,正是他。”沈烈笑道:“我要逼这位田大人给程雯上一道奏疏,建议在帝君生病期间,由皇后暂代听政。”
闻听此言,胡宇飞先是露出大感愕然的表情,旋即又反应了过来:“妙啊,沈长史,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