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到天刚亮的时候,包信岩就立刻指挥休息了一晚上的三百艘精锐战船,向聂先增他们发起反攻。
巨大船体在江面上掀起了翻腾的波浪,叛军凭借风势,直扑鲲鹏舰队,转眼便跟镇疆水军厮杀在一起。
和前一天一样,阔海水师的楼船斗舰狠命撞击飞轮战船,叛军轻甲水兵挥舞着短刀枪刺,纷纷接舷跳帮,凶狠绝伦的杀入鲲鹏将士群中。
一时之间,大江江面再次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这一次,包遇春还派出了自己的独门绝技——蛟卒,偷袭鲲鹏舰队。
所谓“蛟卒”,是由一些水性极佳的阔海老兵所组成的特殊部队。他们不仅武艺精湛、悍不畏死,而且非常善于在水中潜行,能够长时间的隐身水下,利用斧锤等厉害工具,凿穿战船船底,引江水灌入船舱,导致敌舰沉没。
两百多名蛟卒乘坐着小艇靠近主战场,然后陆续翻身溜进水里,然后悄无声息的附在鲲鹏战船的船底,动手凿穿。
不一会儿的工夫,连续有七八条飞轮斗舰的舱内开始出现漏水,并且还不只一处,而是十几、几十处同时涌进江水,堵都堵不住。
鲲鹏第十军的将士当即反应过来:有人在水底搞鬼!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纷纷用嘴巴衔着短刀、跃入水中,跟包遇春的蛟卒狠命厮杀在一起。
几百个人影在水底你追我逐,有的完全扭缠在一起,有的悬在水中相互猛刺,还有的或抓着对方的脚、或勒住对方的脖子,往更深的地方拖。
很快,江面不停地涌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打着旋儿地往下游漂去。
-
水底爆发激战的同时,水面上的厮杀也已进入到了更为惨烈的阶段。
包信岩所在的战船一马当先,引领本部舰队连续突破鲲鹏军两道防线,直接突入核心地带。
聂先增临危不乱,立刻调动预备队投入战场,利用两百七十余艘养精蓄锐已久的新战船,奋力挡住包信岩的冲击。
这两百多艘生力军船只,全都是不久之前从殷诚毅的手里夺过来的金河舰队。那些带有明显北方特色的战船,一个个体型庞大、外壳结实,尽管不如飞轮斗舰般灵活机动,但是胜在皮糙肉厚、特别耐撞,对于阔海水军的撞击战,更易发挥克制作用。
在轰隆轰隆的冲击声中,北方大船岿然不动,几乎连剧烈摇晃几下都没有,稳如水中巨礁。与此同时,大船上的甲板猛然掀开,数千名临时从烈火第二军借调的轻步兵,挥舞着战刀杀了出来,不断跳上叛军战舰,展开对攻。
敌我双方几百条大船挤在一起,仿佛连成一小片陆地,两边的士兵就在这起起伏伏、晃晃悠悠的陆地上拼杀不休。
弓箭手、弩箭手在十几步的近距离内无情对射;长刀、短枪、大锤、巨斧,各式兵器在桅杆、楼梯和甲板间来回扑杀;鲜血不断的四散飞溅,木质船体被砸烂撞碎、毁落一地。
打到后来,人们甚至都无暇区分自己所在的舰船究竟属于哪一方,只知道何处出现敌人,就往何处冲去。
整整一上午,镇疆鲲鹏第十军终于扛住了包信岩的猛攻,叛军眼见气势已尽,对方却越战越勇,只好敲响铜锣,暂时撤回南岸。
谁知,他们退了,聂先增却不肯轻易放手。一百二十艘飞轮斗舰越阵而出,以尖锋队形直逼包遇春主阵。
为了掩护侄子包信岩,包遇春下令怒龙号出战,率领两百楼船猛扑江心地带,奋力阻挡鲲鹏水师追击。
一场激烈大战再度爆发。
飞轮舰在江面上快若奔马,转眼便冲进了包遇春的阵中,左冲右突,来回穿梭。船上的箭手射术精湛,瞄着叛军水兵一通击杀,顿时给对方造成不小的伤亡。
包遇春是圣唐第一水战名将,又岂能被这种局面困住,他连忙命令麾下战舰一边行进,一边调整角度姿态。不少大船闻令而动,原地打横,好似小山一样,全力封堵飞轮斗舰的行进路线。
很快,穿插包抄又变成了近战搏杀,双方将士再次面对面的拼起命来。
-
大江会战从清早打到傍晚。叛军先后六次集群冲锋,被鲲鹏舰队悉数击退;聂先增组织了四次穿插猛攻,同样全被包遇春挡了回来。
两边人马杀得精疲力尽,整条大江都变得暗红浑浊。
太阳完全落山之后,李江遥收到了前线送回的消息:聂先增认为时机已到,请求大都护同意,发动总攻!
李江遥思索片刻,转头问旁边的徐友长:“你觉得呢?”
“我看差不多啦。”徐友长应道:“两天一夜的鏖战,敌人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冲击力,而先增他们也差不多处在力竭的边缘。是时候使出绝杀,一战定乾坤了。”
李江遥又想了想,摇头道:“不,包遇春是老把式,他对战力保存的把握,远比我们想象的更高明。依我看,敌人余力尚在,还得再拖一拖才行。”
徐友长忍不住皱起眉头:“还要拖?我担心第十军恐怕撑不住了呀。”
“撑不住也得撑,”李江遥语气坚定的说道:“敌人的战船数量本来就略多于我方,并且还都是包遇春叔侄常年指挥的直属部队,无论士气,还是耐力,都不可小觑。我知道第十军辛苦,可如果不把敌人耗干耗尽,总攻就难以发挥奇效。”
徐友长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被李江遥说服,点头道:“你是对的。包遇春的高明之处,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而是千锤百炼的战场沉淀。同等数量的兵力对决,本就是一场危险的赌博,谁真正能拖垮对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李江遥见他同意了自己的看法,转身对传令兵吩咐道:“去告诉聂先增,总攻时机未到!让他们第十军给我把决死的勇气拿出来,继续组织进攻!至少再消耗敌人三个时辰!”
“遵命!”传令兵大声应和,转身飞奔而去。
过了没多久,远处的江面上再次传来了阵阵战鼓之声,冲天的喊杀不绝于耳。鲲鹏第十军的将士们突破极限,重现向对岸的叛军舰队发起新的攻势。
“他娘的!镇疆军这是疯了吗?!”包信岩忍不住怒骂道:“打了这么久,他们不累吗?怎么还来!”
包遇春的脸上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搞不懂,对方明明舰船数量比自己这边要少,而且又是一支组建不久的新军,可为何会如此顽强坚韧?并且,他们这种不顾一切、死缠烂打的战法,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难道……
难道他们打定主意要同归于尽?
包遇春不禁有些犹豫。目前他手里还有一支预备队,那是由三百艘战船组成的突防精兵,从夺取江心岛之战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被包遇春派上战场,目的就是要留在最后的决胜之时发挥奇效。
可是眼下看来,或许不用他们不行了。
聂先增不讲道理地反复冲击,不仅将叛军舰队耗到极限,也在很大程度上挑衅了包遇春的尊严。身为圣唐皇朝水战第一人,他从来没有被谁逼到这个地步,更没有道理受一个演武堂水兵科后辈小子的气!
包遇春冷笑一声,开口问道:“岩儿,你觉得对面还有余力吗?”
包信岩愤愤道:“有个屁的余力!聂先增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这种摆明是要同归于尽的做法,简直给帝都演武堂丢脸,怎么教出了如此不堪的武科生?”
听侄子这么说,包遇春愈发感觉是时候出动预备队、一战定乾坤了。他沉吟片刻,朗声道:“疯子不可怕,只要彻底打疼了他,自然会清醒过来。岩儿,让虎鲨出击!”
“虎鲨”,就是那支突防精兵预备队,下辖两百艘楼船斗舰和一百条大型艨艟,是包遇春手里的决战力量。
包信岩闻听此言,顿时精神大振,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他登上桅杆的瞭望哨位,吩咐手下吹响号角,同时朝后阵方向打出灯火信号。
过不多时,远处传来了号角呼应,三百艘战船忽然从黑暗之中闪身出来,朝着江北快速前进!
此时,聂先增的舰队刚刚越过江心位置,全面压向叛军,虎鲨战船猛地从侧旁窜出,立时引起了鲲鹏将士的注意。
“将军!敌人的新战船!他们全都完好无损,可能是包遇春的预备队!”
闻听此言,聂先增连忙手扶栏杆仔细观察,借着星光和火把的照耀,那些气势汹汹的战舰看上去果然毫无伤痕、斗志昂扬。
聂先增心中不禁暗叹:大都护果然厉害,预先瞧出包遇春暗藏着后手,如果提早发动总攻,单是这一路生力军,就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他挥舞宝剑,高声大喝道:“弟兄们,那是叛军最后的希望了,给我狠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