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笑了。
他看着劳剑华,就仿佛是在看着一个傻瓜,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你老糊涂了吗?想让我屈服?简直痴人说梦!”
面对嘲讽斥责,劳剑华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坐在旁边的狄献忽然开口道:“慕容雪,凡事莫要把话说满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考虑考虑你的孩子吗?”
“孩子?!”慕容雪错愕道:“你在说什么?”
狄献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看来你真不知道啊?昨夜双方激战的时候,你只顾着拼命保护那辆马车,却没发现尊夫人也被我军俘虏了。今天她随我们一起回到洛邑后,忽然感觉身体不适。我这人心善,专门安排郎中为她诊治,意外发现蕊姬有孕在身了。”
慕容雪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犹豫片刻,他试着问道:“蕊姬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我想见她。”
“当然可以,”劳剑华的语气听上去很温和:“还是之前的那句话,只要你能改变主意,回答劳某一些问题,就算直接放了你们夫妻都行。怎么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听雨轩外面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四周的池塘上逐渐响起一片轻微的沙沙声。
慕容雪低垂着头,眼睛直勾勾的凝视着地面,双拳则越攥越紧,骨节捏的嘎巴作响。
听雨轩再次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端坐席间的劳剑华,以及藏身梁上的李江遥,都在静静的等待慕容雪的答复。
过了良久,慕容雪终于开口,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尽的酸楚:“好……我答应你……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见一见我的妻子。”
劳剑华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神色,淡淡道:“来人,护送慕容詹事去他夫人那里。”
等到慕容雪被卫兵押着走远了,狄献狡黠一笑:“哼,什么狗屁忠心?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就范,服软求饶?”
劳剑华抬手止住了狄献的话:“人嘛,总脱不开七情六欲的羁绊。慕容雪是这样,你我亦然。他与朝廷之间,尚存在着诸多秘密,并且都是老夫比较在意的事情。所以不能不多花些心思。”
“先生的教诲,卑职谨记心中。”狄献连忙拱手应道。
坐在对面的谢豹开口问道:“劳先生,接下来咱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办?您尽管吩咐吧。义父之前曾跟我说过,他最敬重的人就是劳先生,让我多听您的话。”
劳剑华微微一笑:“将军客气了。不过说起要办的事情,正打算跟二位提一提呢。老夫得到可靠消息,逆鳞司的骨干力量,目前尚未离开东都洛邑,眼下那些核心成员正聚集在一处秘密巢穴,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为此,老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个人出现,便立即展开行动,将逆鳞司一网打尽。到时候,还需要你们紧密配合才行。”
“竟有此事?”谢豹大感兴奋:“哈,终于可以报仇啦!劳先生尽管吩咐,末将全力以赴!”
躲在梁上的李江遥,正在为好兄弟慕容雪感到忧心,此时意外听到劳剑华与谢豹的对话,吓得险些从上面摔下来。
逆鳞司的秘密据点竟然暴露了?!莫非那些掌令使、掌旗使当中有内奸?!究竟是谁在给劳剑华偷偷通风报信?而劳剑华提到的大人物又是指谁?难道是沈烈?
李江遥感觉背后直冒冷汗,恨不得立刻离开,赶去示警。如果因为晚了一步,令逆鳞司的核心力量遭遇毁灭打击,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可无奈的是,劳剑华三人坐在听雨轩里把酒言欢,没有半点机会供他脱身。敌人越是悠闲自在,李江遥就越是心急如焚。好几次他都差点忍耐不住,动了要直接扑杀下去的心思。不过幸好一丝理智尚存,没有做出蠢事。
酒席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散场。但是,劳剑华他们前脚刚走,一大帮仆役后脚便来到了轩中,七手八脚收拾残羹碗筷。
最恼人的是,那帮家伙颇为拖沓,一边慢慢悠悠的干活,一边有的没的闲聊,磨磨蹭蹭的样子险些把李江遥急死。
就这样,又等了整整好半天的功夫,听雨轩里面才真正人去楼空。
李江遥一个筋斗翻身落地,接着闪电般跃上远处的房脊,一溜烟跑出了太傅府。
到了街面上,李江遥略微思索,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找罗建昆派人送信,而是亲自跑一趟,给逆鳞司的头头儿们报警。
之前,李江遥他们为了保证安全,不被玄甲军抓到,因此每个组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都立刻撤出洛邑,前往隐蔽点集合。最后,只留李江遥罗建昆他们几个人守在小院,查看后面的情况。
因此,现在乔盛春、周兴、王海他们,统统都在城外的秘密据点里,这要是出了叛徒,恐怕一个都逃不掉!
李江遥心里着急,一来不想再绕道至善坊找罗建昆,白白浪费时间,二来,此刻城门已经关闭,要翻越十几丈高的城墙出去,也只有他的身手才更容易办到。
他展开轻身提纵术,脚下不停发力,疾如流星一般冲到了城墙边。趁着没有守军注意,利用逆鳞司的独门宝贝钢索飞爪,三两下攀上城墙,接着横穿城头,又从另一边垂索而下。
像东都洛邑这样的巨型城墙,十数丈高度,绝非轻功所能逾越。就算是武林最顶尖的侠客,直接跳下来那也非得当场摔死不可,因此逆鳞司的神器确实发挥了大作用。
李江遥顺顺当当的落到城外,暂时也顾不上费时回收飞爪,当即转身向远处跑去。
他现在是和时间赛跑,片刻迟缓都可能酿出大祸。
逆鳞司在城外的秘密据点,李江遥之前并没有去过,只是听王海跟他仔细描述了一次而已。不过,好在他是斥候出身,对地形方位有着一种近乎天然的掌控力,仅凭记忆和判断,也有信心在这昏暗的雨夜之中,找到那处所在。
不知道是因为又回到了熟悉的野外环境里,还是因为冰冷的雨水不断淋在身上,李江遥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感到自己刚才那种焦躁的情绪正慢慢平复下来。
与此同时,一种不稳妥的感觉逐渐涌上了心头。
这个所谓的“不稳妥”,并非因逆鳞司面临险境的担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那种直觉,就仿佛是野兽感到危险正在迫近一样。
李江遥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后竟直接停下了脚步。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他猛然惊觉,自己有可能中计了!
刚才在听雨轩,劳剑华说的是“逆鳞司的骨干力量,目前尚未离开东都洛邑,眼下那些核心成员正聚集在一处秘密巢穴,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为此,老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个人出现,便立即展开行动。”
这话听上去处处在理,可实际上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首先,说逆鳞司的人没有离开东都洛邑。从大的角度看,乔盛春等人聚集在离城不远的地方,确实讲得通。可从小的角度看,他们人已经不在城里了,等于是离开了东都洛邑。
其次,劳剑华说逆鳞司的人在等一个大人物到来。听上去神神秘秘,引人遐想,可实际上呢,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谢豹和狄献面前卖关子。那个大人物究竟是沈烈,还是别的什么人,劳剑华直接说出名字不就好了吗?
最后,所谓的天罗地网,要等到那个大人物来了才收,可关键问题是,这恰恰又给李江遥留出了报信示警的时间,并且还得是分秒必争、一刻也不敢耽误。
短短几句话,说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却又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紧张的状况,逼着人不得不慌乱起来。
他娘的,劳剑华这条老狐狸,他当时已经察觉出我在梁上藏着了!
李江遥忍不住暗骂一句,同时也明白了劳剑华的心思。
劳剑华武功高强,为人又非常警觉,因此刚在在听雨轩,狄献谢豹或许没留意,但劳剑华多半发现了梁上有人。
同时,这老家伙也能确定,梁上的人绝非死对头沈烈。原因很简单,这种当探子的活儿,根本不必沈长史亲自出马。
既然来的不是沈烈,那么就没必要当场揭破了。因为且不说当场动手会产生多少伤亡,关键是即便抓住了人,也只不过区区一个探子而已,多半还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与其这样,还不如埋个钩子,放线钓鱼。
于是,便有了劳剑华那番似是而非的话。或许,李江遥一离开听雨轩,身后便跟上了眼睛,只等他乖乖找到逆鳞司的老巢,好给玄甲军真正一网打尽的机会。
李江遥冷冷一笑,旋即往身后的方向望去,然而过了好半天的功夫,那里都没有任何异常。忽然之间,李江遥再次闪身移动,但这一回他改变了方向,直接朝左边奔去,速度竟然比之前更快了几分,如闪电般在山林里高速移动。
不久,他再次停住了脚步,所处的位置竟然就是刚才他停留过的地方。而这一回,他是真的彻底停下了,默默矗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几个弹指的功夫,李江遥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粗豪的声音竟然用突厥语说道:“咦?厉害啊,能察觉出我们的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