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知道沈烈所言不虚,也更加感觉目前的局势既诡秘又凶险,不禁沉声道:“这个淮阳王果然不简单。看来河津渡一战,的确是他假戏真做啊。”
“戏倒是不假哦。据我手下报告,袭击现场不但真实,而且还血腥的很。”沈烈语带嘲讽:“淮阳王就算再阔绰,也不至于让手底下的人如此自相残杀。所以,沈某觉得,动手的或许另有其人,只不过他们与李炝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我还没有搞明白。”
他见慕容雪正兀自默默思索,于是继续道:“一开始,我以为李炝可能是受了伤,为了自保,才不得不调集秘密私兵前来守护。然而有意思的是,时间没过多久,这批兵马中的一小部分精锐人手突然转移了。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护着李炝离开了藏身的庄园,其他人留在原地是为了虚张声势。”
慕容雪奇道:“这么古怪啊?如此看来,李炝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否则不会这么折腾着换地方。他的做法,看上去更像是在故布疑阵,防范什么人。”
沈烈点点头,表示同意道:“而且,如果这家伙还处在危险之中,就应该远离是非之地才对。但是他既不向朝廷官府求援,也不及时向帝都报告自己遇袭的情况,显然他根本就没把刺杀放在心上。你说,他这是在等什么呢?”
“他会不会是在等朝廷的反应?”慕容雪问道。
沈烈砸吧着嘴:“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最终还是感觉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除非,李炝他打算一辈子都躲起来不见人,否则朝廷不可能因为亲王之死而轻易废掉太子。毕竟案情不复杂,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慕容雪沉声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假如太子不幸陨命,李炝他再跑出来跟大家说自己之前侥幸逃生,不就有机会继承大位了吗?”
“太子殒命?”沈烈眉头紧锁:“那你觉得,除了暗杀和急症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情况会令太子骤然离世呢?”
慕容雪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认真思索了一下,缓缓应道:“谋逆篡位,死于典刑之下或是乱军之中。”
沈烈沿着这个思路追问道:“仅仅因为淮阳王遇刺,就能定太子的谋逆之罪吗?”
慕容雪摇摇头:“那当然不会。殿下的确没杀李炝,只要认真调查,终究能够洗脱嫌疑。除非太子抗拒调查,或者……”沈烈冷笑道:“或者,与殿下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主动起兵造反!”
“谢光!”慕容雪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道。
他和沈烈一步步的分析下来,最终得出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判断:从太子遇袭,再到淮阳王遇袭,中间环环相扣,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逼迫谢光造反!
“如今朝野上下,都把谢光与太子视为一体。太子是谢光的依凭,他遇到袭击,等若是动摇玄甲军的根本,进而令他们萌生报复之心,逻辑成立!”
“汴州乃是玄甲军团的地盘,淮阳王李炝一到此地就立刻遇袭身亡,报复行动的动机和条件完全吻合,逻辑成立!”
“朝廷如果查办此案,谢光的嫌疑最大。而他认为这是帝都有意陷害,势必不肯交出兵权、配合调查。为求自保,谢光只能起兵反抗,逻辑成立!”
“玄甲军同样也是太子安全的依凭。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危难关头,只能支持谢光一条路走到底,逻辑成立!”
沈烈眉头紧锁,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逻辑链条一旦在人们心中形成,只要再拿到谢光擅自调兵集结的证据,谋逆罪名立刻坐实!”
慕容雪倒吸一口凉气:“如此一来,就算太子殿下清清白白,丝毫没有造反之心,也一样会被稀里糊涂的裹胁进来,成为百口莫辩的叛贼。”
“不知你想过没有,这回跟上次帝都事变完全不同。”沈烈分析:“戮杀亲王、抗拒调查、起兵谋反,这一切都与圣教盟约毫无关系。面对失去了法统道义的太子,帝都朝廷绝不会、也绝不必再手软啦!”
慕容雪一拳锤在桌上:“他娘的,淮阳王好狠!”
沈烈兀自摇了摇头:“老弟,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李炝一手策划的,目前还不能妄下判断。说不准,另有幕后主使也不一定。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去通知太子殿下,让他设法稳住谢光,切莫轻举妄动,被奸人搅乱了局面!”
两人心意相通,连忙火急火燎的直奔行辕大营。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晚不晚了,更不在乎李炳是否已经就寝,他俩急吼吼的找到内侍,请求通禀觐见。
等了好半天的功夫,太子李炳终于披着袍服,睡眼惺忪的从寝室里出来,传见慕容雪和沈烈。
慕容雪心急如焚,一见着对方,连忙将之前的种种分析言简意赅的讲述了一番。沈烈担心太子听得一头雾水,还在旁边不住的补充解释。
话只讲到一半,李炳就完全被惊醒了。
他脸色发白,过了良久才冒出一句:“二位爱卿,你们说本宫现在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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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谢光由内侍引领着,来到御书房见驾。
连夜召见谢光,是沈烈的主意。他认为,目前的局势已经到了万分紧急的地步,在那只幕后黑手的操弄下,危机瞬息万变,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延。
而他和慕容雪此时不便露面,于是只能暂时躲在偏厢,静听这边的谈话。
谢光给太子见完礼,正欲询问深夜召见所为何事,李炳二话不说,直接讲出了慕容雪他们的那番分析。
刚一开始的时候,谢光还有些惊愕,可是不久他便收起了吃惊的表情,面色越来越阴沉。
李炳把话说完,对谢光嘱咐道:“太傅,现在你可千万要沉住气啊,绝不能轻举妄动,中了敌人的奸计!”
谢光兀自出神半晌,忽然冷哼一声,无奈叹道:“殿下,实不相瞒,现在恐怕已经晚啦。”
“晚啦?什么晚啦?”李炳猛然一惊,直接站起身来:“太傅大人,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光凝视着李炳的眼睛,沉声道:“殿下,臣也早就从淮阳王的事情里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但是,人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为防止帝都突然对我们动手,就在两天前,臣已经派出八百里加急快马,调长刀军团副统领谢彪,让他率兵返回洛邑护驾。另外,臣还以殿下的名义,征召沿河十二州的府兵集结。这个时候,各路大军要么已经抵达此处,要么就正在来的路上。想让一切停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李炳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扑通一下跌回座位上,指着谢光结巴道:“你,你,你怎么如此大胆?!擅自调兵,而且调得还是远在边关的长刀军,这是意图谋反的大罪啊!你怎么这么糊涂!”
谢光的面色逐渐恢复了平静,淡淡应道:“擅自调兵?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殿下您还在乎吗?说实在的,臣现在感到既后悔,也不后悔。后悔的是,之前没能沉住气,草率做了决定。而我不后悔的是,像眼前这种局面,其实早晚都会到来,能躲过这一次,恐怕也躲不过下一次。”
李炳大惑不解:“太傅何出此言?本宫听不明白。”
谢光摇摇头:“殿下,其实自从帝都事变之后,我们与朝廷之间就已经势同水火,彼此保存颜面而已,信任根本无从谈起。整天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又有什么意思呢?帝都之所以能对我们隐忍至今,无非就是顾虑圣教盟约和朝局稳定。只要他们有机会摆脱圣教盟约的束缚,立刻就会编个理由收拾咱们!因此,不管有没有淮阳王这件事,麻烦终归要来,我们迟早也会应接不暇。”
“荒谬!实在荒谬!”李炳气道:“本宫自监国以来,帝都从未有过半分掣肘,而你谢太傅的奏本送到朝廷,几乎是每请必准。帝都的想法非常简单,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忠臣良将罢了,可你却偏偏甘心做乱臣贼子,真是岂有此理!”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谢光显得有点无奈:“臣方才讲的话,殿下听不进去,那是因为您还在幻想着能顺顺当当的继承大位。然而殿下却不晓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李炳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本宫不与你辩论。你且说,现在究竟该怎么办?能不能赶紧派人,传令部队都撤回去,尤其是你那个侄子谢彪,让他给本宫老老实实待在紫金关!”
谢光沉吟片刻,坚决的摇了摇头:“殿下,臣办不到!如果真像您刚才分析的那样,整个阴谋的背后是淮阳王李炝在策划推动,那么,臣之前调动兵马的事情,恐怕已无任何秘密可言。若所料不错,关于我军的情报,此时早已经飞传帝都啦。就算臣立即下令,停止所有调兵动作,事后也根本没法脱罪,抄家灭族的结局不可避免!而您的皇储之路,也走到头了!”
谢光说的没错。军队一旦开始行动,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即便到了最后案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证明一切都是淮阳王李炝在背后搞鬼,但是太子李炳和太傅谢光不经朝廷准许、擅自调兵集结,同样是谋反大罪,根本逃不掉。
做到一半停下来,不等于从未发生,你以为帝都会跟你闹着玩吗?
李炳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问道:“照你说,现在究竟该如怎么办?”
“很简单的!”谢光朗声道:“我等将士忠心耿耿,拥戴您回洛邑登基,成为圣唐的新君!”